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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点撤换, 到时候再看哦)

。几天前,正如齐厂长预测的那样,鞋厂谢厂长终于松口了, 当然有条件。

首先沈卫民得保证让他们的三期工程尽快再次开工。鞋厂的三期工程已经筹划了数年,与其他比起来, 这是年内鞋厂工作的重中之重, 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

但现在随着墙外土地所有的生产队的诉求越来越强烈,鞋厂简直不堪其扰。房管局每次过来都面无表情, 对谢厂长抿着嘴,然后摇摇头。

弄得鞋厂谢厂长都神经衰弱了, 现在他看到房管局的那个姓叶的就头疼。

真要是想解决, 倒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要把墙外的耕地从生产队手里换过来就好。本来不是难事,不过一想到做这件事是因为一个毛头小子算计, 鞋厂厂长就觉得十分不甘愿。

另外一个原因,鞋厂现在财务吃紧, 确实存在困难, 三期工程不是小工程, 前前后后投了不少钱进去。要是今年完不了工,明年就没有办法开工,甚至还得往里砸钱。

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鞋厂只能松口答应。然后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推到了沈卫民身上。要说鞋厂这样做也有泄愤的原因, 祸是谁惹出来的, 就谁去解决想办法呗。

依照齐厂长的意思, 就给他耗下去。鞋厂三期工程再推后半个月,他们的工程就非得推到入冬后。反正机械厂还没有开始动工,造不成什么损失。两相比较, 机械厂还是能熬住鞋厂的。不过,沈卫民认为此法不可。

万一逼急了,鞋厂厂长大方答应了生产队的条件,他们又该如何?那到时候,被动的就是他们了。事情回到原点,大家依然在原地僵持,省机械厂的新建房不知道又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省机械厂倒是熬住了,他可不想结婚就和媳妇两地分居。

已经给人撒下希望,现在又让人失望,沈卫民觉得有点不到的。而且既然什么时候开始动工都成,为什么不提前点?虽然不可能惠及全厂,但能让最迫切的那一部分人的诉求得到应答,是他为数不多力所能及的事情。

谁又能说这就一定是赔本买卖?

省机械厂和鞋厂比邻,鞋厂右前方是省机械厂,东边和南边则是世纪大街,鞋厂要想绕开省机械厂进行扩建,只能向北。也就是现在三期工程的所在地,其实就是把鞋厂原本的北门往北又移了两百米。

被鞋厂看成问题的耕地,沈卫民说服齐厂长换过来了,省机械厂富裕,手里有不少存地,正巧在生产队所在村子附近就有一块,双方约定按一比一交换。次田换良田,只要不傻都会答应。生产队的队长是个淳朴的,生怕沈卫民吃亏,经沈卫民再三劝解解释,才收下了所有权登记书。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鞋厂再想扩建,就要问过省机械厂的意见了,省机械厂不答应,他们根本扩无可扩。不过为了不刺激鞋厂谢厂长,这个消息短时间内暂时保密。就算沈卫民已经手握建筑用地批复书,也没有到处嘚瑟。

是日逢六,沈卫民一早就等待在公共电话旁,差不多七点一到,他就拨电话到了公社。

“喂!”

“喂喂小叔呀,我是家康。”那边传来了娃娃的奶音。

“是毛蛋啊,”沈卫民面上带笑,语气冷冷淡淡,“上两次顾着和哥哥弟弟玩,连和叔叔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这才想起来了?”

程淼和邓要武在沈家沟住到九月初,才刚被程振华接走没几天。据他娘李招娣说,离开的时候家里俩小家伙那叫一个依依不舍,从家里一路给送到汽车停放处。想他这个做叔叔的都没有这个待遇呢,心情不免有些失落。

沈卫民来省城少说着也有一个月了,中间没有时间回家,按照约定逢六往公社打通电话,家里人能坐六叔的驴车提前到公社公共电话旁边等着。前两次两个小家伙都说自己有事要读书,说到底就是只顾着和两个小伙伴耍玩。真要说的话,就是他这个做小叔的远没有他们两个小兄弟重要。

“小叔,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小肚鸡肠。人家是客人又远道而来,我和小聪哥作为主人家,哪能不好好招待?奶奶和小婶此次次都过来还不够?咱们又不是很长时间没见面。”李家康语重心长,那口气像极了李卫国,完全把沈卫民当成小辈在教育。

“李毛蛋,你胆儿肥了?”沈卫民冷笑,“看来你最近长进很大呀!”小肚鸡肠、远道而来这些成语都会用了。总之在讽刺他小叔上,李家康的言语从总是非常出众。

“小叔,说不过你也不能威胁人。”李家康提醒。

“把电话给小聪,我都好久没和他说话了,想得慌。”沈卫民现在想换换心情,总是和李毛蛋说话他心脏受不住,刺激人。

李家康嘟着嘴把手里的话筒递给叶聪,“小聪哥,小叔要和你说话。”

“小叔。”叶聪语气里罕见的带了些雀跃。

“最近在家里玩的好不好?”沈卫民温声问道,语气亲近。

俩孩子个性完全不一样,沈卫民是第一次做人长辈,只能依靠为数不多的判断力和两个孩子交流。李家康天赋高,聪明,兴致高,所以时不时得被压压性子,让他不至于深陷其中,迷失了方向。

而叶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年的生活经历,还是天生如此,这小孩天生悲观,小小年纪就经常满心愁绪,所以更需要积极鼓励。因此和他说话,沈卫民不自觉就会柔和三分。

当然,因为俩娃都是聪明心细的,这一碗水还得端平。沈卫民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但是他在尽力维持这平衡,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觉得我是多余的。

“嗯,很开心,最近我俩在跟着太奶练毛笔字,读名著。”只从声音就能听出叶聪的高兴。

沈奶?沈卫民倒是听说过他奶以前家世不一般,李招娣之前也说沈奶手里好东西多的是,让他不要便宜了大伯家,现在看来确实有点不一般。这年代,乡下人识得几个字已经很了不得了,沈奶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能教俩娃写毛笔字,读名著。

“最近没有去大生爷爷家?”到底离得远,十天才通一次电话,沈卫民无法时实了解他们的动态。

“每天都去,回来才去太爷太奶家。”叶聪乖巧回答。

沈卫民点点头,“喜欢就跟着太奶奶多学点,等小叔这次回家,给你们捎小人书回去。”

“好呀,好呀!”叶聪一阵欢呼,从话筒能听见他正在和李家康说这事,接着就是两人一同欢呼。

到底还是小孩子,无法底隐藏自己的情绪,高兴的时候还是会欢呼。沈卫民觉得这样很好。当然,这也和这段时间的生活有关。

沈新乾和李招娣待叶聪如亲孙,太爷太奶也没有偏见。因为不姓李,村里人或多或少嘀咕。不过他们俩身边少离大人,不是沈新乾和李招娣跟着,就是跟在李长生身边学认字,最近又有沈爷沈奶。

村里人就算再没有眼色,也不会当着人家家长的面儿说闲话。

至于村里的孩子一辈。

“你是不知道你上次给他们做的玩具,现在在村里可受欢迎了,咱家现在天不亮就有一群小孩敲门。现在毛蛋和小聪去跑圈,身后跟着一串娃。”只要想想李招娣就觉得好笑。要说还是俩孙子有本事,这才来几天,在村里已经是孩子王了。

说起沈卫民给俩娃准备的玩具。那一麻袋的木头块组装到最后,竟然是能跑动的小轿车。这可是新奇了!

村里少娱乐,有个弹弓已经算是极好的了,俩小孩竟然玩上了车,谁看了不不羡慕。此之外,还有两把木头枪,这可比村里一条木头雕刻下来的精致多了,可拆卸组装,俩小孩组装的速度越来越快,把村里娃娃们羡慕惨了。

“那也好,让他们俩做做当小队长的瘾,”沈卫民心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总不能不让人跟着。如果他们真有毅力,能跟俩娃坚持下来,还是一件好事。不仅能够强身健体,还能锻炼毅力。

“你倒是说好了,我和你爹这几天过的鸡飞狗跳。前两天,他们俩还和人家干仗了,人家父母直接找上门来,累我和你爹左右解释。”李招娣絮絮叨叨。

孩子嘛,多个凑在一起总会有矛盾发生。只是没想到他们家这俩娃会突然动手,李家康和叶聪在李招娣眼里,那都是可乖的孩子,懂礼貌,讲卫生,跟老儿子小时候有的一比。没想到俩白嫩孩子动起手来这么狠,另外俩孩子可比他俩大不少,硬生生让他俩按在地上站不起来。

“输了,赢了?”沈卫民笑着问道。

“你看你哪有一点做叔叔的样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看他俩就是被你带歪的。”李招娣气急,然后又没好气说道,“当然是赢了。”

沈卫民:“……”我的老母亲啊,您到底是高兴还是在生气?听你这语气,可骄傲得很。

“娘,我可从来不打架。”沈卫民笑着说道。小时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就不上前。长大了大概也是同样的理由,就原主这小胳膊小腿还想揍谁?顶多就是靠人家的名头狐假虎威。

“行了,行了不说了。我还要带着俩孩子去逛集市,你和琪妮儿多说说话。”李招娣和老儿子说了一句,把电话递给赵琪。

赵琪也不扭捏的接过来,把话筒放在耳边,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明朗的笑声。

“卫民哥。”赵琪小声唤道。

“嗯。”沈卫民应道。

“最近过得好不好?”

“嗯!”虽然二姐到现在都没有被接回婆家,时常在家里耍小脾气,不过她跑得快,对方的哀怨根本发泄不到她身上。“我前几天去县城房子里了,在门口种了两株月季还有我最喜欢丁香。”

“从山上挪来的?”红池山上的野生月季,一到这个季节开的正艳。至于丁香,一种常见中药材,大生叔家门前的空地上就有。

“嗯!”赵琪重重应声。

“里面有没有什么要修整的?要是看哪里不顺眼,就直接在县城找人弄,不要自己逞强。”他家姑娘力气足,胆子也大,奈何没下过地,一般的活她都干不了。

“卫民哥,我很厉害的。”赵琪不满,她总觉得为民哥小看了她。

“我信。”沈卫民真诚答应。

两人其实没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告诉对方,就只是日常小事,却说不出的温馨。

两人说了好会儿,才挂电话。交钱的时候却真实被吓了一跳,沈卫民明明感觉才一会会儿,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旁边大爷大娘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他些微有些不自在。

就是脸皮厚如沈三柱子,在这事上也有些矜持,因为类似经历很少,所倍感陌生和新奇。

“和媳妇儿打电话打这么久,家里小孩儿多大了?”大爷笑呵呵的话这家常。

“一个五岁,一个四岁。”沈卫民随口答道。

“呦呵,都两个孩子啦!还真是看不出来。”沈卫民虽然看起来稳重,不过脸嫩,怎么也不像已经有两个孩子父亲,并且还四五岁了都。

“都说我长得脸嫩。”沈卫民大言不惭。

回到省机械厂工会办公室,田桐正好抄好了新分房条例,正在和两个男同事做最后的审查。沈卫民没管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省机械厂东边这块地已经被批准为建筑用地,批复早几天就到省机械厂了,接下来就该沈卫民他们大展身手了。其他人不提,沈卫民这几天是很忙,片刻不得闲。

今天,他们将在全厂公布新分房条例。

让省机械厂的工人对号入座,确认自己符合哪个条件不符合哪个条件。后天工会还会出正式名额名单,让大家批评指正。之后还会对针对大家投诉认为不符合条件的家户进行重新审核,积极接受群众意见。如果考核之后,再不符合那就失去名额,只能等过几年再战。

沈卫民小组忙活了近一个月,现在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包括沈卫民在内大家都很认真,田桐亦如是。

要说自从沈卫民点了田桐作为他的组员之后,她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作为一个在工会从不发表自己意见,且人人对她都有意见的员工,田桐活的非常边缘。上司不理同事冷待,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保持愉快吧。但是这段时间的田桐,工作积极性明显上来了,能看得出她确实认真工作了。甚至刚开始不会写的报告,现在都写的像模像样了,尽管有些结论尚显幼稚。

“组长,我们已经检查好啦。现在就要贴出去吗?”三个人排排站过来询问沈卫民。明明是卫民的年纪比他们都要小,他们却不自觉听沈卫民吩咐,除了沈卫民是组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卫民确实有能力,思考问题很全面,好些问题他们根本还没预见,沈卫民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沈卫民瞧了几眼两人捧在手里的新分房条例,田桐的字是极其赏心悦目的,她负责写,另外两人只是负责检查错误,说起来这好像是三人第一次这么亲密合作。被编子啊沈卫民小组,是他们第一次见如此紧密的从头到尾参与一个项目,所以态度都很认真。

沈卫民很放心,并没有再次检查。

“我已经和花姐打过招呼,你们把这份条例张贴出去吧。”沈卫民吩咐,该交给下面人去做的活就交给他们去做,要是事事事必躬亲,主事人怕是要累出毛病了。

“是。”

新分房条例在省机械厂一经公布,就引起了强大的强烈反响,比起县机械厂是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多的是拿小本本记下来,想回家琢磨自己到底适合哪条又不适合哪条,抱着侥幸心理在名单公布前把缺点补足的也不在少数。

等名单正式公布的时候,有些人早已预料到了,现在终于能放开高兴,略微显得疯癫。还有些确实出乎意料,根本没有想到是自己。当然多的是在上面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愤愤不平的,又回去仔细阅读新分房条例,想看看自己到底哪条不符合。

其中最受争议当然就是上面竟然有老丁家。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议论。名单公布还没一日,沈卫民办公桌上就放了几封投诉信。沈卫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收信的那一个。前段时间就是因为几句投诉,他可以说跑断腿操碎心,而现在他竟然成了裁决的那一方。

投诉信搁置,他不想受理。

第二天上午,齐厂长通知张桂花和沈卫民去他办公室开会。

沈卫民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有好些人,因为前段时间整天开会,这些人在沈卫民看来都是熟面孔。

“小沈过来了,你的分房条例和名单一出,工厂内反响热烈。”沈卫民刚踏进办公室,就收获了一系列夸奖。

“我已经被借调到省机械厂一个月了。如果没做出点儿成绩,各位领导把我介绍过来,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沈卫民笑。

“你这个小同志可真有意思。”一点都不谦虚,对别人的夸奖也照盘全收。

沈卫民就只是笑笑。既然都开口夸他,他还能推脱半天不行?如果你给的是个实质的奖金呀奖品啊,他可能还意思意思推脱一下,你就说几句话,还想着他掰扯半天,就问一句他这么闲吗?有那空看看厂里工人反应不香吗?

“行了,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来开会。以沈同志为主形成的新分房条例在全厂上下引起了强烈反响,这说明全厂工人都在关注建房的事情。全厂一万多工人,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分得到房子,但是在这件事情我们势必做到问心无愧。”齐厂长说道,虽然说是集资建房,不过省机械厂还是要出近半,再加上土地也是省机械厂的,算下来还是能为工人们省不少钱。

“我同意厂长的说法。沈同志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了。说实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形成这么具体的条例,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沈卫民点头笑笑。

“不过关于丁大牛这块我觉得还需要更改更改。小沈一个年轻同志又是刚来,恐怕不知道情况。这个丁大牛……”

“各位领导!”沈卫民突然开口,“我还年轻,做事没有定力,可能会出错。有错,我也希望大家能当面给我指正出来,在座的都是前辈,指正我定然有理由。不过在新分房名单这件事上,大家要想反驳我必须得拿出像样的理由,如果说服不了我,他们的名字就不能撤下来。这话其实上次开会的时候我就说过,当时齐厂长和在座各位可是都答应我了,我今天再重申一遍之前开会时所说的话,以免大家忘记。”

会议桌上安静了一瞬。

“丁大牛一家是我一条一条对比着条例选出来的,他和他的未婚妻小丽都是我们机械厂的工人,因为没房多次推迟结婚亦非常符合迫切需要房产这一类目。”沈卫民继续发表自己的主张,“既然他们现在还在省机械厂工作,就证明他们的政审是过关的,人品经过查证属性优。我认为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必太过纠结过去。”

“一个小同志说话为什么这么冲?新分房是省机械厂从没有尝试过的方式。现在大家都还在摸索阶段,既然还是第一批房,我觉得把房子分给那些无争议的人更有必要。”有人笑呵呵说道。

“我不认同,既然嘴里说着公事公办。新住房条例既然已经编写出来,各位也签字盖章了,他在机械厂就是一份正式的文件。此次分房要讲究公平公正,就必须从规则出发。”张桂花据理力争。

沈卫民和省机械厂其他领导发生矛盾,张桂花当然要站在沈卫民一方,而且丁大娘家的事情她无比清楚。虽然说丁父可能犯过错,但总不能让子孙一直背负着这个结果活着。

“丁大牛和他的未婚妻小丽都是省机械厂的工人,既然是普通员工,就有分房的权利。他们又符合条件,就应该给他们分房,难不成我们还把工人分成三六九等?”张桂花继续说道。

“我知道张副主席是啥意思,不过你既然从工人出发,也要听听厂里其他工人的意见。现在可都吵翻天了,多说着都是不同意这件事情的。”

“他们的意见送到我这儿来了。关于那些投诉信举报信,我一封一封都看了。”沈卫民拿出一叠信放在会议桌上,“虽然许许多多的人反对,但反对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丁父。”而且反对者大都集中在如果撤销一个名额,他们就能挤上来的工人身上,根本不具有普遍的参考价值。

“那不就得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说话的省机械厂副厂长窦良庆。

这个副厂长给沈卫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次开会的时候,对方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太多人和我反应这个事情,所以我专门去档案室查了一下。丁父的行为在机械厂看确实不可原谅,不过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并未定案,到现在也没有定论。我也不是要替他们家开脱,虽然现在大家都以自己认为的给他定了罪,不过法律上来说他是无罪的。”

沈卫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丁父确切做了危害省机械厂的事情,丁大娘、丁大牛为何还能在机械厂工作?查过档案之后,沈卫民才知道这所谓的案子,只是大家通过结果推理出来的。

因为当时只有丁父在仓库,仓库中少了东西,不是他还能是谁?而且第二天丁父就失足落水,不治身亡。然后大家都开始说他是畏罪自杀,说他罪有应得。但到底真实的原因是什么,至今无人得知。

当然也不能排除大家想的这个可能性,但无证之罪还要祸及子孙,是不是太过了点?

另外沈卫民下决定的时候,专门派他组下三个组员分别去丁大牛所在的产线了解情况,得到的结论大都是对方勤奋、认干、为人老实忠厚。一个人这样说可能是偶然;两个人这样说,可能是他们关系交好;如果大部分人都这样说,那就证明他平常为人如此。

为人品行良好,又急需用房,沈卫民理所当然的填上了他的名字。

沈卫民的话音刚落,会议桌上不少人都眯起了眼。这些都是省机械厂的领导,出师之后,就少被人这样对待,尤其对方还是个毛头小子,就更觉得不能接受。

“你这样说是觉得我们诬赖了他?笑话,他不过是仓库的一个普通工人,我们为什么上赶着和他过不去?”窦副厂长忍不住反驳。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事前已经说明,我没有为谁开脱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大家一句,唯一的当事人已经不在人世。现在大家得出的结论不是道听途说,就是先入为主,就算是只三成有把握确实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但具体是不是谁都不知道。撇去这些,丁大娘丁大牛一家也在为咱们机械厂奉献,如果剥夺他们的权力是不是让工人寒心。

另外,各位领导不用过度揣测我言语中的意思。在这件事情中,我身在其外,和省机械厂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所说所言都是从实际出发,从机械厂普通工人的立场出发。”

沈卫民说完这一番话,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大家继续发言。不过在他那一番话之后,谁还当这个出头鸟?嘴上说着你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他们谁讲了什么,他总有一套道理在等着。

齐厂长左右看看,沈卫民神色平淡,张桂花一心一意支持沈卫民。这也能理解,毕竟这件事情的发起是在工会。沈卫民交出方案之前,肯定和张桂花好好商量过了,这份名单最后既然走到了公示阶段,足以证明他们坚定的决心。

另一边脸色难看,显然非常不满沈卫民以下犯上。

“我觉得你们双方说的都有理。厂内工人的意见不能不考虑,但丁大牛也是工人中的一员,早在项目开始之初我就说过只要是省机械厂的普通工人都有参与分房的权利。所以这事不能只我们领导自个儿说了算,也得听听工人们的意见。

这样,后天在厂内开解答会,沈卫民同志亲自出面解答工人问题。到时候如果你所言让人信服,那他们就分房;如果不成,就划掉他们的名字。”齐厂长看向沈卫民。

沈卫民当然点头。一碗水端平,谁都不得罪,这大概就是齐厂长稳坐省机械厂厂长之位的原因之一。

散会后,大家一一离开,张桂花和沈卫民被留下了。

“之前送到医院的杨树林他媳妇儿现在怎么样了,公安那边怎么说?”齐厂长问道,这件事情在省机械厂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尤其是广大妇女工人们。

杨树林他媳妇可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据唯一的目击证人田桐说,两人是突然发生争执,杨树林用力一推,他媳妇儿的头整好撞到桌角,也就是说是凑巧了。

但是这已经很吓人了好不好,只看妇女头上的血窟窿就知道杨树林当时用了多大的劲儿。妇女先被送去医务室,后送医院,就连医院的医生都吓了一跳,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之后,气得直跳脚。

而直接公安拷走的杨树林却像是幡然醒悟了一般。认错那叫一个积极,第一次被批准去医院看他媳妇儿竟然跪在病床前请求原谅,据说是被原谅了。

这些都是沈卫民在工会办公室听姑娘们聊天听来的,至于具体如何,他也不知道。

“这么说,他们还是没有离婚的打算?”齐厂长问的直接,虽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是杨树林这两口子可是把人折磨的够够的了。要是再往他们这样在机械厂待下去,以后不定发生什么事情呢。

“厂长,您又不是不知道杨树林他媳妇儿,可算得上是杨家的童养媳,从小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活到现在恐怕早已经习惯了。明明一身力气,却总以为离了杨家离了杨树林,自己就活不下去。”张桂花当然也生气,但再气恼有什么用,生活是人家的,日子也是人家的,外人就算看的再清,也不能逼着她怎么怎么样……

“杨树林能在监狱里多待几天不?”既然都报公安,也让杨树林往监狱里走了一圈,最好是有个罪名,到时候机械厂理所当然的把人开除掉,也省得他老是在厂里作妖。

“怕是不成,”张桂花沉吟,“她之前还答应医生答应的好好的,成天默念我自己也能活,自己也能活下去。这见了一面杨树林,又觉得自己个儿不成了,我都不知道她图啥,一辈子连个名字都没有,男人动不动就爆打,孩子也离心。”

沈卫民就站在一旁听着,听到现在他才知道杨树林媳妇儿的故事。关于童养媳这个说法都是建国前的事情了,很多封建陋习从建国前转到建国后,虽然不提不说了,不过事实依然是那个事实。

不说他都没注意到,怨不得他从来没听说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因为她就没有名字。在家里,她可以是“喂”,在外面她就是杨树林媳妇,或者是谁谁娘,也或者只有一个“她”指代,却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一个被奴役被压迫、一辈子都没能挺起脊梁的女人,很可能还要再继续她充满苦难的一生。外人想帮她,可走不进去,因为里面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想着走出来。

她在这个世上并不是个例,可能在各个地方都有,往前数数千年,往后数几十年,妇女平权总是一个话题。

不过,这一切不是靠某个人就能改变的,而是要整个社会环境改变才可。沈卫民内心对她们保持有深深的同情,她们有如今的苦难,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们自己,还因为天杀旧社会留下的影响,观念这种东西一经形成,总难改变。

当然也不能说她们全然无辜,新的国家什么都焕然一新,她们仍然沉浸在旧思想里,无数个人想把她们拉出来,却往往不得法。

沈卫民的心情稍稍沉重。他自小有母亲养护,有姐姐爱护,这两个女人在他生命中占据了很大的比例,让他不自觉的同情其他女性,怒其不争,恨其不利。

从齐厂长办公室走出来。“还记挂刚刚会议桌上的事情。”张桂花看沈卫民一脸严肃,笑着问道。

沈卫民轻轻摇头,“那倒没有。”早在把丁大牛名字写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真实发生也不会感到意外。

“姐知道你心善,不过此事能成就成,不能成你也不要自责,尽力就好。”张桂花拍了拍沈卫民的肩膀。虽然丁家现在盼房心切,不过就算这次失去机会最后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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