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洋楼的窗口看过去, 只见远处密集人群的一角, 此时不过是下午三四点钟，距离晚宴的时间还早, 但客人已经来得不少了。盛公馆早就准备了各式的娱乐和活动, 招待得十分尽心，只是没想到还有足球比赛可以看。
“老七最近迷上了足球, 不务正业, 母亲也懒得说他了, 没想到搞得越来越大，弄了一些震旦的学生做球员，还把小花园给拆了做球场。这回别出心裁的要在宾客们面前宣传这项运动，准备赢了球，正好晚上开庆功宴呢！看这闹腾的, 我呀可真受不了！”五小姐一边抱怨着, 一边擦擦汗。
吕兰有些脸红红的道：“我倒是喜欢足球呢, 听说他们踢得很好的, 可惜就是女孩子不好去观看！”
张芸英哪有她那许多顾忌，立刻起身拉她，道：“看场球赛而已，女孩子怎么了, 凭什么不让去看啊？想去就去, 走吧！”
聂其壁和她想得一样，忙道：“就是！连英国王室都喜欢看足球赛，不管什么性别都可以到场观看, 也就是中国，还是顽固的封建思想！
”
盛方颐拿眼睛瞥了她一眼，呛道：“哟哟，今天要是不让你看足球，那么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古董了！”
“说笑的啦，五姐！”聂其壁撒娇，“盛七，我们下去看球赛了！老是待在屋里要闷死了！”
盛爱颐对这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姻亲毫无办法，只得嘱咐道：“小心点啊，那里地方太小，当心挤着！”她的肤色极白，脸上有着少女的婴儿肥，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偏偏一副充作大姐般的稳重知礼的模样，一本正经的交代着，格外让人觉得贴心温暖。
张芸英一把拉了眉庄，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球赛，而聂其壁和吕兰甚至不等女仆指引路径，早就下楼而去，只听楼梯上一阵急促的哒哒的脚步声，连踪影都不见。其他女孩以聂其壁为首，自然跟随而去。
盛公馆的园林里，各处摆了一些酒水和点心，任由客人随便取用。湖边树林中还有仆人在现场烧烤，犹如西方的游园会，而此时所有人都被球赛吸引，纷纷往草坪上去。
盛公馆的一块花园草坪已经被改造成了足球场，按照西欧的样式，两头都安上了球门，平时，盛老七都是单队练习，只在一头活动，但是今天是球队比赛，场地拉得很开，所以就显得有些狭小了。当然这场比赛不是什么正式的赛事，不然场地也不会这么不讲究了。不过球员们并没有一点轻忽，打得十分认真卖力。
在场有不少男宾，更有一些女眷站在一边，打着洋伞看球赛。有的穿洋装，有的穿旗袍，仿佛节日一般喜气洋洋的，不时对场上激烈的比赛叫好。
其实这些女宾没有几个是看得懂球赛的，一个个对着场上露着胳膊，光着小腿的男子们面红耳赤又兴奋无比地评论着，看着他们朝气蓬勃而勇猛十足的表现，个个都犹如打了肾上激素一样欢呼雀跃。
于是旁边的男客们有些就不高兴了，较为古板的已经在叫嚷着要女眷们回去客厅了，但却被女人们无比勇敢地嘲笑回去，凭什么准许男人们踢足球，就不许女人们看球了？这是最流行的运动，西方的贵妇们都是这样公开出来看球赛的，为什么中国女子看足球就是伤风败俗？男人们随便一句就被套上老古董老古板的帽子，只能无言以对。
于是女眷们的队伍越来越大了，而男宾们灰头土脸地被挤开了。
“那，那！快看，你的萍臣在那里呢！”聂其壁已经在人群中占了一个好位置，指着球场中打趣自己的闺蜜。
吕兰抿着嘴没有理会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场中，唇边绽开一朵微笑。
女孩们的到来引起一些轰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人们都在关注比赛。球场是简陋的，球员们的技术也是稚嫩的，但是所有球员都满怀激情，真心诚意地投入到比赛里去，眉庄觉得，这比前世所看到的足球赛好看多了，绝对没有什么假球。
只是球场的确小了一些，边上的看台也不是很大，于是显得有些拥挤。眉庄不由得往身边看了一眼，张芸英是不用她担心的，而盛清芬……看来也不需要她惦记，此时早已踮着脚尖，眼睛一眨不眨，看得比谁都全神贯注了。眉庄有些奇怪，足球在上海不算什么新奇的东西，盛清芬不至于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居然也看得十分兴奋，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球场中一个矫健有力的身影，身形舒长，动作迅捷而又行云流水，煞是吸引众人的眼光，然而那人奔跑转身间一个亮相，赫然是督军府的霍家华！
此时的场上，是中国人和日本人进行对垒。中国队穿白，日本队穿黑，黑白分明。两队最为核心的两个队员，一个是霍家华，一个竟然是宫奇骏，两个人旗鼓相当，彼此使尽浑身解数，争夺得极为激烈！
盛公馆和日本人的关系不错，宫奇骏小时候经常出入盛公馆，会成为盛萍臣的球友并不奇怪，不过中国队这边竟然以督军府的大公子霍家华为首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虽然这场比赛没有公之于众，但是在众多权贵名媛面前，双方都不敢懈怠疏忽。
盛眉庄很快看出来，霍家华和宫奇骏两个人居然都是武术高手，虽然有球赛限制不能动手，但是每一个闪躲，踢腿，腾挪，无不用上了功夫，尤其是贴身夺球，两人的手段都用到了极致，看得场外人眼花缭乱，就连眉庄也不由得心中火热，居然是武功高手的足球决赛啊！眼前绝对是功夫足球的现场版体现！
聂其壁和一众女孩不管看不看得懂足球，一个劲的给队员们加油鼓掌，拍手叫好，兴奋得尖叫连连！她们的声音传到了球场上，宫奇骏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人群中眉庄开心欢笑的脸庞，那样青春靓丽的女孩，一颦一笑仿佛都会发光，即使一瞥之间也令人沉醉！
他身形一滞，几乎是在瞬间，霍家华马上抓住机会，把球夺走，传给了另一个球员，中国队员几个传球，迅速进入日本人的防区，一个射门——唉呀，没进！
接下来，宫奇骏再也没有懈怠，带领着队员如狂风暴雨般扑击着中国队的阵营，几次足球被他轻巧夺走，霍家华只能死死防范在他身边，白色的足球犹如轻盈的蝴蝶，在两人中间飞舞着，球场上几乎成了两个人的表演秀。
“真厉害，盛老七的风头完全被领头的队员给夺走了，有谁知道他们是谁吗？”张芸英提着裙子拼命地又往前挤了挤，回头大声地问。
吕兰犹豫道：“领队的日本人是盛家的友人之子，至于中国队的领队”她毕竟是闺阁女子，出门的少，尽管喜欢足球，但是仅仅是因为心上人的喜好，不可能过多去关注别的男子。
“我知道！”盛清芬满脸晕红，深深地注视场中的身影，“他是浙江督军的大公子霍家华！”
大概是现场的气氛太过于热烈，盛清芬没有拘泥地努力给霍家华鼓掌加油。场中的霍家华是目光凝聚的焦点，汗水濡湿了他的黑发，一缕缕落在额前，裸露的小麦色肌肤犹如涂上了一层油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下身形的动作，仿佛带着美妙的弧形，流畅而有力。
同样成为焦点的宫奇骏低头运球，他肤色很白，但在太阳的暴晒下，如冰似玉的肌肤透出一抹淡红，一滴滴的汗水滑过雕刻般俊逸的脸庞，落入敞开的衣领中，看得那些女眷们一阵阵尖叫不止。
虽然没有再向观众席中看上一眼，但宫奇骏的心中牵记着那一个美好的身影，更加努力想要表现一番，原本优雅从容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激烈，引得霍家华特意关注的目光。
终于霍家华的身法占了上风，中国功夫灵活轻盈，毫不拘泥，而宫奇骏的招数有些单调，很快被霍家华摸着了规律，寻隙进击，一击而中，足球被再次夺回，队员在霍家华的带领下，如猛虎一般势如破竹地冲进日本人的防区，一个射门——好，进了！
全场一片欢腾，但是一些日本的看客满脸的不服气，叫嚣着一定会打败支那中国。
吕兰皱着眉道：“难怪萍臣不愿意和日本人比赛呢！和西洋人比赛是一个嘴脸，和我们中国人比赛又是一个嘴脸，趾高气扬，永远比中国人高上一等似得，令人讨厌！”
张芸英拍手笑道：“那就让我们的人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们！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丢盔卸甲，灰溜溜的回去，以后再也不敢在中国的地界上逞威风！”
她在家里也经常听到父亲张静江说日本人做生意如何欺行霸市，如何看不起中国人，于是骂起来十分顺畅，声音大得让一些人纷纷侧目。其中一个日本人立刻横眉竖目，卷起袖子就要冲过来，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说道：“小野，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子民，怎么能够像一些野蛮人一样没有一点风度！”
好啊，这样明褒暗贬的还当姑娘是个傻的听不懂？张芸英眼睛一瞪就要开骂，眉庄立刻拦着接过话茬，“野蛮人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就要学一些礼数，这样打输了没有风度就会骂中国支那的是多么粗俗低劣！不要来到主人家里做客还要欺负主人！”
“你”对方气急败坏，然而他的那些伙伴显然更清醒这是什么场合，纷纷拉住他不欲再争辩，突然这个叫作“小野”的日本人盯着眉庄，说道：“我见过你！”
“是在美国！”他回忆着，眼睛慢慢充血，“你是精武会的人！”
在场的日本人瞬间静默，看着眉庄，脸色各异。刚才拦着小野的那个日本人走上前，向眉庄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我们刚刚的言论确实不当，还请不要在意！”
眉庄身形站得笔直，头高高抬起，直视着接受他的鞠躬，说道：“虽然只是一场球赛，但是还请保持你们的风度吧！”
“是！”那个日本人带着小野等人转身退下。他们低垂着头，走到看台另一头站定，虽然没有直接退场，但至始至终再也没有看过眉庄一眼！
其他观众惊奇地看着这一幕，聂其壁深知日本人是个骄傲的民族，在中国从未见过他们低头，此时看盛眉庄的眼神立时有了异样。张芸英懵懂地道：“眉庄，怎么回事？丢盔卸甲是这么说的吧？这些日本人现在还真是灰溜溜的感觉！”
“没事！”眉庄轻描淡写道。这些日本人这样的姿态不意味着真正的屈服，在他们的眼里藏着深刻的仇恨。在美国，她和阿潘建立的精武会横扫日本道馆，处处争夺资源，甚至还和美国黑帮把犯罪的日本浪人卖作猪仔。这些仇恨……算是仇深似海！日本人怎么会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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