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容？！伤得严重吗？”
刚刚从督军府出来的徐茂冉正在闪避张芸英每次见面必有的拥抱, 听到姐姐的询问, 蹙了一下眉，说：“很不好, 医生说面骨破碎最是难治, 雅丽姐姐痛得每晚都哭叫！”茂冉想到徐府现在的一团混乱，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听到徐雅丽的叫声, 他都觉得很难受, 可惜谁都没有办法。
眉庄虽然早已知道冯氏会下手，但却没有想到她的手段会如此狠毒，真是低估了她，以为只是让徐雅丽的婚事不顺遂罢了，没想到是最直接的人身伤害。不过也不奇怪, 她对徐督军的原配夫人就下过杀手, 只是毁容……如此让人生不如死, 实在太过残忍了。眉庄的记忆里, 前身在这个时候因为动手对付盛家大房，导致盛家败落而被徐督军怪责，关在佛堂里软禁起来，除了一日三餐, 几乎无人来搭理, 直到徐督军兵败逃走才有脱身的机会。因此，对于徐雅丽的事情是不清楚的，不过印象中徐雅丽没怎么出现过, 似乎早已死了，难道，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故吗？
眉庄虽然派了人注意冯氏的动向，为了日后揭发她做打算，但顶多是远远跟随，收集证据，有冷眼旁观的意思，根本不关心冯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然而徐雅丽被害得这么惨，让她也不由得心生戚戚然。
“真惨！这叫一个女孩子怎么活啊？”张芸英仿佛感同身受，眼里满是同情，一张脸已是皱了起来。
徐茂冉听她这样说，蔫巴巴地垂下头，很没有兴致的样子，虽然徐雅丽跟他不亲厚，但毕竟是血缘上的姐姐，平时在府里也见面说笑过的，想及她的惨状，很是不忍。
“茂冉，你觉得徐雅丽发生的意外是一起简单的撞人事故吗？”
徐茂冉吃惊得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姐姐，难道不是意外？那么是父亲的对手做的吗？”现在局势这么严峻，想要吃掉上海这块地盘的人那么多，连徐茂冉也明白了很多政治上的东西，他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徐督军的那些对头。
“连你都知道的台面上的对手，会做这样微小不耻的事情吗？只是伤害徐督军的一个女儿，能够取得多大的效果？”眉庄敲了他一记头，继续教导他：“好好动脑筋想想！”
徐茂冉猛然明白了眉庄的暗示，一张脸苍白了起来，乱世的小孩都早熟，他已经不是小孩了，豪门里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家眼看就要败亡了。
“姐姐，要是这次的事情不是意外，父亲该有多伤心啊！”他的眼睛微微红了，大大的水汽凝在眼里，注目望着身前唯一能够倚靠温暖的亲人。
“走吧，我们去医院看看她！”眉庄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如果自己当时对徐雅丽多关心一些，或许……只是徐府的人带给她太多不好的回忆，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多牵扯。
一行人出了万国饭店，开车向医院驶去，不一会在进入租界的进出口处停下。往日通畅的入口不知为何拉上了关卡，出入的车辆都要受检，因此不少汽车被阻住，形成了长长的队伍。这样的事情在民国上海很常见，应该是循例检查。两个女孩估摸着时间，便下车到路边的摊子上买一些水果。
暮春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阳光咄咄逼人。眉庄戴上了一顶白色的凉帽，遮住了半边脸。她和张芸英都穿着民国人眼里的洋装，其实就是长袖连衣裙。张芸英的米黄色长裙上全是蕾丝边，领子竖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一把西洋伞，正是最流行的打扮。相比之下，眉庄的衣着线条简洁，一袭淡绿色的衣裙，如水一般直泻而下，在纤腰处轻轻一收，裙摆淡淡地漾出柔软的波纹，点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两个女孩容色娇美，衣着不俗，甫一站出来，立刻吸引了路口队伍里焦灼等待着的人们的眼神。虽然日头有些大，已经有人晒得发晕了，但那白色的凉帽，婷婷笔直的身形，淡绿色的衣裙仿佛是阳光下一抹最清爽怡人的色彩，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民国的风气比较保守，但依然有人鼓噪着吹了几声口哨，是几个关卡旁边的大兵，待检的队伍更加前进得慢了。
眉庄循声回头，忽然一滞，她看到车队里几张熟悉的面孔，对方犀利冷漠的目光穿透似的如影随形，正是督军府大夫人的儿子霍家华。他身着便衣，带着的几个手下也都是便装打扮，就好像春日出游的富家公子哥儿。
眉庄意外地看见他，随即冷淡地移开眼，这里不是督军府，彼此不用客套，她不愿意再做戏，然而随即注意到他身边坐着的一人，竟不是督军府的随从。
眉庄明明白白地认得，这个人是王亚樵的得力手下！
当初王亚樵还未和她接触时，先派了这个人跟踪了她一段时间，她假装不知，一直糊弄他许久，也算是对他熟悉了，后来王亚樵去联系朝鲜志士布置情报网，这个人也被派了出去，现在应该是在朝鲜的！如果他回来了，那么王亚樵也不远了！他和霍家华乔装打扮地在一起，一定是因为王亚樵有什么秘密的行动，而且这行动与徐督军有关！
就在一刹那之间，眉庄头脑里闪过许多猜测，但随即她掩饰地移过目光，再也不看第二眼，转身上车。
“真是漂亮啊，不过是六姨娘的女儿，可惜了！”
“唉呀，她走了！明明是认得的，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啊！”
“霍少，这可是第一个见着您连个眼神都不给的女孩子，您的魅力大减了啊！”车队里，此时霍家华身边的人纷纷调笑起来，他们都是军中的兄弟，虽是上下属关系，但霍家华为人亲和，一向都是和他们打成一片的。
霍家华微微眯了眼，只觉得阳光太过刺眼了些，竟有些不舍那抹淡绿色的清美悦目。他略略敞开领口，将胸中的一丝灼热发散出去，冷冷戏谑地笑道：“再美，也不过是只能看不能触碰的西洋景！那是六姨娘的女儿，徐二少爷的姐姐！为了徐家两兄弟的和睦，这个女孩谁都不能动！”
知晓一些内情的下属不再鼓噪了，纷纷转移话题。谁都知道徐家新认的少爷和大少爷不是一个母亲，即使表面上一片和气，但很多地方已显端倪，霍氏和霍家华最是需要中立的，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怎么还去招惹麻烦人物？
也许是等待久了，此时车队里有不少人探出头来大叫：“关卡怎么还没开，快走啊！”
关卡处的兵丁瞪眼大喝道：“赶着投胎啊，浙江督军的命令，警署办案设卡，谁敢不老实一点！”
人们并没有被这一喝给压抑住，反而大声议论起来。
“原来是浙江督军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事啊？有什么案子要办？”
“对啊，最近有什么大案了么？没听说啊！”
“浙江督军怎么硬性管制上海警察局了？以前还要拉张皮掩盖一下，现在是明摆着掌控了么？”
几个大兵阴阳怪气地道：“反正这是徐督军吩咐办案，你们有什么议论直接去跟督军去说啊！我们一个小小的兵卒，还不是听人差使的！”
车队中怨声载道，而关卡检查的效率却越来越慢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几个大兵故意拖延。
“太过分了，徐国梁是故意和督军作对吧！不过是叫他配合查案，找出开车撞倒小姐的肇事者，他却在这里拉虎皮做大旗，做大声势，挑拨鼓动人心，败坏督军的声誉！”车队中霍家华的手下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脸都黑了。
“这个徐国梁，借势捣乱啊，果然是齐元的狗，开始咬人乱叫了吗？”
霍家华制止了手下的蠢蠢欲动，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徐国梁是上海警察局长，江苏督军齐元安插在上海的钉子，徐长林早就想把他给拔掉了。前不久徐长林和孙中山、张作霖结盟，王亚樵想要帮助孙中山在上海举事，自然是要听从徐长林的，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徐国梁！
“先忍一忍，现在还不到时候，”霍家华看着眼前的关卡，目光深邃道：“总要叫他付出代价的，一个跳蚤一样的小丑，跳得太欢了还不知道自己的死相会有多难看！先不去管他，让他多蹦跶一会！”
赶到医院后，眉庄陪着弟弟在徐雅丽病床前探望了一回，徐雅丽昏睡不醒，据说伤口太疼只能用上麻醉剂。三姨太一直在旁边嘤嘤切切地哭着，来探望的人不好多待，送上鲜花和水果，便匆匆离去。
徐雅丽的受伤带来的风波不小，持续的影响还在蔓延。她出事以后，肇事的司机没有被抓住，因为是夜晚，线索不多，侦破一时没有进展。徐瀚江把上海警察局搅得大乱，口口声声要抓住肇事者，把他千刀万剐。
此时徐长林这个浙江督军正与江苏督军齐元斗得如火如荼，而上海警察局局长徐国梁是江苏督军安下的钉子，害怕徐长林借此事夺他的权，罢他的职，公然站到了江苏督军的一边，不听徐长林的调遣。徐长林因此对徐国梁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却还动不了手。
徐雅丽的腿可以康复，但脸部诊断出来的消息很不好，估计以后都不可能恢复容貌了，原本徐雅丽订下的婚事是上海一巨富人家，那户人家碍于徐督军的权势不敢提出悔婚，但每次来看徐雅丽的伤势都很是勉强。三姨太哭得甚惨，每天来找霍氏哭诉，争取给女儿和自己多要一些好处，闹腾得霍氏极为头大，家里人人不安。徐督军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只得在梁子龙的建议下把女儿送到日本去医治，三姨太也被打包一起送走照顾女儿。但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有人帮助，徐雅丽这一去根本就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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