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着粗气尖叫惊醒，云凉先用手摸到了能令他心安的玉佩，紧紧地攥了下。
紧接着记忆慢慢回笼，他用力睁眼环视破庙，试图去寻找三个月来让他吃尽苦楚的老骗子，却在看清不远处的白衣人影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逢此时朝阳初升，千万缕金光自废庙碎瓦间歪斜射下，将那人本就如玉的眉眼描摹的更加隽秀温润。端的是星眸皓齿，光华无限。
此时发觉响动朝他望来，虽神情淡漠，眉目中却分明带着宽和，日光映照下，竟露出些许神性来！
这人怕不是那坍塌的神像附了灵吧！心中诧异下，云凉闭眼又睁眼，往复了两次，才确定了眼前这人不是那座上碎裂无光的泥菩萨。
生长在那吃人的村落中，云凉曾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放下戒心。而此时却不争气地对一个陌生人有了好感。
“这位先生…你可曾见过…一个高瘦的…老骗…乞丐？”
对没错，就是乞丐。自从将他带出了界域村，不消几天，云凉便看透了那个装腔作势的老头。
虽然他不配，也无缘接触真正的仙人。
但他却也清楚地明白，真仙人不会整日游手好闲，不会滥饮成性，更加不会整日瞄着一个孤儿的玉佩，目光闪烁。
这世道太艰难了，即使不去看那些频出的恶鬼捅出的篓子，也照样遍地都是不平事。
他一个小孩，自打出了村，就算是没了活路。不跟着老骗子？那他能去哪呢？说不定第二天便会死在无名的路口，无人收殓。
那既然要跟着，就不能让老骗子把想要的东西骗到手。
即使面对叱骂，他也要在外出打酒时将玉佩藏起来，他不会给老骗子任何机会把他丢下。
本想就看着老家伙醉生梦死，他也跟着多活一天是一天，却又有了昨晚…梦一样的事…
或许…那真是梦吧…
无论如何，仙人都不可能是老骗子的那样的人，即使他也穿着…跟眼人一样不差的白衣…
“诶…？”
木柴竭尽全力的释放热度，将架上的粥煮的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郁星从守一兑换的修仙经验包中取出一方锦帕，擦拭沾了些灰的修长手指。
慢条斯理的将一系列动作都做完，抬眸却看到不远处的小孩，还是没能将张大的嘴巴收回去，眼底不觉便涌出了笑意。
实在是那老乞丐的身子骨不禁用，早便被酒色财气浸染至深。
体验了多次老迈身躯的郁星便就调用了自己留守在星域多年的躯体。
反正这个世界又不需要顾及牛顿祖冲之等科学家的棺材板会不会飞起来，有了修仙经验包的他可是已经能飞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好笑的事…
对眼前傻了眼的孩子微招一招手，便看到小孩儿不仅眼睛睁得更大，连脸上都出现了狐疑。
“饿了吧，先过来将粥喝了吧。”面对踟蹰不定的孩子，郁星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我便是同你在这破庙中生活了三十几日的老乞丐…又或者说…老骗子啊。”
“你说！你就是老骗子？！”眼前男人带着笑意的语气让云凉的心防卸下了一点点，终于敢出声反问一句。
“可是…可是你们…”说到第二句时，小孩儿又把因吃惊放大的声音收了回去，神情怯懦。
“可是我们一点都不像是吧？”这不是郁星第一次带这样小的孩子，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漫长的岁月和数不清的任务中，他好像渐渐找到了和孩子们的相处之道。
“来，你先过来喝上一碗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眼前眯眼笑着语气温柔朝他招手的男人绝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那锅中不断翻花溢出香气的粥也绝不是什么穿肠的毒药。
可偏偏这二者组合在了一起，叫从未被人善待过的小家伙无所适从了起来。
从半干不湿的茅草堆中起身，云凉缓慢地，一步步走向那锅香气四溢的粥，以及那个，眉眼皆被日光笼罩，始终淡笑着看向他的男人。
直到端起男人随手捧出的玉碗，在那纹理精妙的玉料衬托下…云凉才惊觉自己的一双手有多脏。
脑子懵了一瞬，他窘迫不已，虽然想马上找块地挖坑把自己埋起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那他不知价格几何的物件放下…
然而就在他将要撒手之际，男人带着温度的一双大手直接覆在了他脏兮兮的一双黑手上。
心尖颤抖地抬眸望去，还是那双饱含温和的眼，云凉不知为何，忽然就想放声大哭一场。
可是他不能，眼前的先生是仙人无疑。一定是看他太可怜了才赏他一顿饭吃，说好等他吃完了就什么都告诉他…也应该是诓他的…
只是…云凉忽然就想起界域村中很古老的一个传说：当年第一个守碑人，乃是一位古仙救活的弃儿，因着一饭之恩，便甘心以身殉碑…
再度抬眸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男人的眼底，云凉二话不说就要将一碗滚烫的粥喝入口中，倒是将郁星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即使饿也要等他稍凉一些啊…小家伙儿。”
早已习惯呼噜弟子们滚圆脑瓜儿的郁星对着云凉的脑壳就是一拍，没忽略接触到时小孩儿一瞬间的僵硬。
“这位仙人…”云凉神色惴惴，不安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你是不是…来修界碑的啊？我一早便看到那块石头有了裂痕…我愿意的…”
瞧着郁星神色毫无变化，小孩吞吞吐吐，最后还是抖着胆子将剩下的一句说了出来。
“或许…您早看出来了？我好像能看到那些不刻意显形的妖鬼…跟我们村子传说中最早的守碑人…该是一个体质…”
“先生您…您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即使您不对我好，我也不愿意看到界碑坍塌，村民们都死掉…所以…小子愿意的…”
即使泛起了红的眼眶和越发喑哑的声音都泄露出了他的不安，但小孩还是说着他愿意。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
不知为何心尖也颤了起来的郁星抑制住了自己想去安慰小孩儿的手，开口的嗓音依旧温和，吐出的字眼却都冷若冰霜。
“即使…那村中有无数人毁你、谤你、伤你、损你？”
果然啊…抽一抽险些滴下来的鼻涕，云凉声音颤抖“…是，小子愿意…”
“即使守碑之人会神魂具散…再无人族的转世投胎？”
“云凉…”似乎仅用了片刻，小孩就做下了决定。“云凉愿意。”
“村中虽然有许多人打骂过云凉，却也有家庭和美总又顾念着云凉饥饱的婆婆，偷偷为云凉做过鞋的婶婶，还有在无数寒夜中收留过云凉的爷爷。”
“传说里…界碑碎裂的话…整个人间都会不安宁，但最先覆灭的，一定是我们村子…”
“不仅仅是为报仙人一饭之恩，为了那些曾经对云凉好过的人，云凉也是愿意的。”
小孩声线虽始终颤抖，但眼神却越发坚定了起来。
“至于投胎转世…云凉没活过那样好的人生，不羡慕也不嫉妒，若能让张奶奶王爷爷一家和乐个三五百年，想来云凉也一定能算得上是个英雄了。”
“仙人，您说是吗？”
小孩儿憧憬着得到仙人的认可，而不被看扁成街边随处可见的小乞丐。
但抬眸却看见了郁星满含怒意的一双眼，在眨眼确认之时，却又发现似乎是自己看错了。
“是啊小家伙。”
毫不嫌弃的撸了撸小家伙的圆脑袋，郁星低垂眉眼递上温度已经合适的粥，将云凉抱到了怀中，引导着他慢慢喝，不愿再泄露眼底的情绪。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这样一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变成后来的魔头…双手染满鲜血的呢？
冷厉的目光尽数凝定在那块破玉佩上，在小孩儿答话之时，郁星倾家荡产了，但他甘之如饴。
无论那个鬼族上古禁术五什么幻阵有多牛，也终究牛不过现在的他了。
因为他氪金了，他实力超绝了。他用从前所有世界得到的名师力换取了最高阶别的修为礼包。
这次，他要一切万无一失。他要任何人都别想越过他去，让小孩神智全失，满身罪孽。
为饿极了的小孩递上第二碗粥，郁星缓缓开口。
“小孩儿，我叫郁星，以后就是你师父了。为师不会用你去修界碑，你只需要跟在为师身边健健康康长大就行了。”
“那！咳咳咳…那…老骗子…”
对上小孩盛满吃惊的眼，郁星轻轻拍他后背将他的气息捋顺。
“那老骗子，是我却也不是我。”
“我当日虽自鬼蜮中死里逃生，却也留下了一时难以消除的后患。”
“有只极厉害的恶鬼附在我的身上，想伺机而动，他不仅损了我的修为，还影响了我的神智。你见到的那老乞丐，便是恶鬼附身的我。”
“那恶鬼凶悍无比，便是我的修为，一时间却也难以将其压制，所以做出那般形状，真是对你不起。”
“那现在呢！”
云凉的眼睛紧张地瞪大。“那他现在是被您彻底杀掉了吗？您不会…再变回那副模样吧？”
“我将其打至重伤，但此时此地并不能完全杀掉他，所以被他逃过去了…”
“什么！逃？逃到哪里去了？”
小孩儿倒吸一口凉气，瑟缩了一下，然后却又不好意思的直起了腰板。
“他现在啊…就被我就地取材封印在了…你这块玉佩里。”
郁星抬手轻微一指，云凉便像袖管进了老鼠一样原地乱蹦起来。
轻微细小的落地声，发出在一段激光舞后。
玉雕师弟子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破料子，终于脱离了小孩儿白嫩细长的脖颈，落在了与价值相衬的脏污茅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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