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分头出发。雨轩没有告诉晧熙她准备去干什么，晧熙也没有问。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晧熙都会一如既往地理解她，何况还可以给自己的男人一个惊喜：小两口经营一家餐饮店，天天黏在一起。想想都觉得温馨幸福。就这么办吧，雨轩想天意如此，完全无法抗拒。不管是老天爷还是上帝，在这个迷茫时刻她能够遇见贡老师就是最美好的天意。
一想到“上帝”，雨轩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走进教堂了，很久很久没有虔诚忏悔了。她不由得十指相扣，默默念起心中那已残缺不全的教经。她知道除了贡老师和艾老师，其他人没有一个信教的。晧熙也同样不信，而她呢——半信半疑吧。但无论怎么说，有信仰总比没有信仰好，至于神和上帝究竟存不存在——这对信仰有什么影响吗？雨轩觉得毫无影响：她信仰的是思想和精神，而不是某个空洞的偶像。
当天她在姜毅铭的引导下，分别跟周边其他五家店铺的主人见了面。出奇的容易，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谈妥了转租的价钱。其中一位大叔还好心地告诫她最好回家再慎重考虑一下，做生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虽然急于把亏损的店面转租出去，但良心告诉他不能这样坑害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他甚至还怀疑起姜毅铭来。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在雨轩的内心产生了某种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原来这个疾步如飞的社会还是有好人的，好人其实就在身边。只是大家太忙了，忙到没有心思去发现和结识这些心地善良的好人。从大叔的小店走出来时，雨轩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大叔突如其来的关怀更使她坚定了开店的决心，她要把这次创业干到底！
“不要说了，毅铭。”雨轩打断他说，“大叔有没有眼光不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品头论足的，我没有资格、你也没有资格对别人何况还是长辈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姜毅铭做了一个鬼脸。
“合同今天最好签下来。”雨轩兴奋地说，“然后是装修。现在我们谈谈要开什么店，你有什么意见吗？”
“你听说陈氏名下的餐饮店吗？现在老板已经换人了，好像被一家外资买去。陈老爷子本来经营得很好，他把快餐、特色餐饮和大众休闲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生意做得非常的红火。我想我们可以跟他们学学。”
“你是说加盟？”
“不是，我们自己干。现在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尝一尝那里的口味，最重要的是切身体验下店里的饮食氛围。走吧，雨轩姐。”
刚一开始雨轩对毅铭脱口而出的“陈氏”二字还心有余悸，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恐惧和忧愁倏地烟消云散，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所产生的愉悦和兴奋之感重又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没什么好害怕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少她有晧熙陪伴在身边，她给自己打气说吴雨轩完全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要说陈氏名下的餐饮店，就是陈氏总部大楼，只要需要，非去不可，她也不会有丝毫的退缩，绝对不能！
就在她满心欢喜和姜毅铭从餐饮店走出来时，克新忽地打来一通电话。雨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非常镇定自若地按下接听键。克新冷冷淡淡地说道：
“听说你们结婚了。雨轩，你最好来一趟，想必陈静彤也在赶来，就在那家吴晧熙和陈旻威常常泡在一起的酒吧。两个男人正在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你——”
雨轩挂断了电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接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姜毅铭拉住她的手臂，问道：
“出什么事？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会解决。”
出租车开动后，雨轩甚是后悔：她为什么非得拒绝毅铭呢？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场，兴许会好一点。论打架，晧熙绝对不是克新的对手，但毅铭就不一样了。雨轩想至少也能打个平手。然而司机说现在不能掉头，要过完这条桥才可以左转。
算了，即便没有毅铭的拳头，单靠吴雨轩的一张脸兴许就可以降服吴克新这匹野马。她不停地喊着司机开快点，快点，再快点……
等雨轩到达酒吧时，两个男人已经在那里待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坐在柜台边的高凳上，抽着烟，喝着啤酒，沉默一个多小时后，晧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他说他要结婚了。
“恭喜你们。”克新面无表情地说，“她总算有了归宿。”
“你不祝福我们？”晧熙笑着说。
“祝福？如果我的祝福有用的话，你早就在一起结婚生子了。”克新忽然笑了一声，“真的，我曾经在心中默默祝福过你们。也许没有人会相信。”
“谢谢，我相信。雨轩相信。”
“你比我强，比我善良，自然也就比我高尚。雨轩只爱善良的人，她崇尚高尚的品德和宽广的胸怀。善良，高尚还有胸襟，我实在做不到这些，我明白我吴克新根本做不到雨轩毕生追求的善良、高尚和胸襟，完全给不了她孜孜以求的爱和善意。”克新忽地哭了起来，沉默片刻他继续说道，“我需要钱，无时不刻需要钱。在金钱和权势面前，爱和良知算什么鬼东西？对这两样莫名其妙的鬼东西——你要是较真，你就输了，你的人生就完蛋啦！好吧，反正不管我多么努力都无法得到这个女人的爱，那我就成全你们算了。我决定接受你的无偿赠予，你这个穷光蛋。如今轮到吴晧熙是穷光蛋啦……”他哈哈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哭泣，然后半哭半笑地说，“我不甘心！知道吗，晧熙同学，吴克新不甘心！我要报复所有人，我要把所有人拉下马，我准备给所有人迎面痛击——”
“你醉了。”晧熙把协议放到他的跟前，安静地说，“交割完毕，整个吴氏都是你的。本来嘛……”
“‘本来’什么？”克新激动得满脸通红，“本来就是属于——不，不能。不能说出来。没有得到雨轩的允许，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说出来。不然她会恨死我的。我既然得不到她的爱，难道我就该沦落到收拾她的恨吗？”
“你醉了。我该走了。”晧熙走了一半又折回去，躬着腰面对着克新说道，“我，我都知道了。雨轩都告诉了我。吴氏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如今物归原主。我相信新集团在你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
“放屁！”克新瞄着前方某个人，笑着说，“她来了。”
“静彤！”晧熙叫了一声，又转头瞅着克新。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是她先打电话找我，她说她要跟我谈谈。我说好吧，来吧，你的未婚夫也在这里。他刚刚跟我说他结婚了。”
晧熙的脑袋猛地像被铁锤击了一拳：时至今日他和静彤的婚事还没有正式取消！他知道雨轩当然不会介意，但晧熙自己非常地介意。静彤走到他们身旁，一句话也没说就抓起柜台上的一叠白纸。她翻了又翻，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突然她扔下包子，举起双手不住地撕着协议，然后揉成一团扔到吴克新的脸上。
“吴克新你——你真不要脸！”静彤转过身，直接给了晧熙一巴掌，“你同样死不要脸！你们都疯了！大家都疯了！”
“晧熙同学，”克新说道，“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吴氏本来就是属于我——吴克新，是不是这个意思？这不叫无偿赠予，而是物归原主。”
他哈哈笑了起来。晧熙拉起静彤疾步走出酒吧。他把克新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静彤，静彤起初不信，她以为他们都喝醉了。接着晧熙告诉她自己的父亲为了抢夺湛峯科技如何沦为了一名杀人凶手。现在她总该相信了吧……
“我不信！”陈静彤喊道，“你们男人干起坏事来再离谱的谎言也是信手拈来！唯一让我震惊的是，吴晧熙原来也是这样的男人。撒谎，欺骗，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可以用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你真让我失望透顶，绝望——我，对对，绝望……”
一听到“不干不净的女人”，晧熙心中便燃起一阵怒火，但他还是抑制住了，没有在静彤面前表现出来。当看到她喊出“绝望”两个字时的痛苦表情，晧熙的心不觉也跟着绝望了。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同时告诉她雨轩要结婚了。
“他们已经结婚了……”吴克新仗着酒气跌跌撞撞走到他们的跟前，笑着说，“吴晧熙和我的小雨轩终成眷属。你看，陈同学，我们都被骗了。他们居然背着我们结婚了，可能连孩子也生下来了。别忘了，你们的婚约可还没有取消嘿。可恶的男人，你们说对不对？吴晧熙是一个可恶的男人！”
“克新……”晧熙欲言又止，抱着头蹲了下去，他实在无话可说。
“恭喜你们，吴晧熙先生！”静彤倏地说道，“恭喜你们，你们总算修成正果。终成眷属。很好，我愿意祝福你们，成为你们——”她猛地走向前揪起克新的衣领，非常冷静地说道，“听着，我们也来做个交易吧：只要你能够守住陈氏，只要你能够让陈氏的精神和文化传承下去，我都什么都可以给你，哪怕我的生命也可以给你！”
“生命？”吴克新大笑一声，说，“我要陈大小姐的命干什么用？我要你的身体，我要你全身上下的财富……”
“吴克新——”
“你闭嘴！”静彤几乎神经质地怒吼道，“吴晧熙，你最好闭嘴，你最好离开这里！你没有资格在我们面前说三道四。”克新又笑了一声，静彤再次揪着他的衣领说道，“成交，我可以把身体给你！”
“还不够，”克新呼了一口酒气，“陈大小姐，光是您的身体远远不够。你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股票、房子通通都是我的。你舍得吗？舍得的话，我就答应你，陈氏依旧还是陈氏。”
“我答应你！”
“静彤！”晧熙拉着她的手臂，喊道，“你不可以这样！他就是个疯子，你不可以这样……”
“他确实是个疯子，我也快疯了，都被你们逼疯了。”静彤举起双手抚摸着晧熙的脸庞，说道，“看着我，晧熙。你都可以为吴雨轩牺牲一切所有，我为什么不可以为陈氏贡献我的身体和财富？我相信依靠吴克新的能力，他是能够守住陈氏的‘命脉’的。哪怕要我嫁给他，我都愿意。吴董事长，”静彤转身盯着克新，“不如你娶我吧，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蹂躏陈大小姐的身子。”
“蹂躏？”克新不屑地说，“你是在说给吴晧熙听吧？对，你是在故意刺痛他——他的心。大家放心，我会很温柔的，在床上我向来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人。就如当初我对雨轩那样。怜香惜玉，懂吗？晧熙同学，我记得跟雨轩上床真他妈不够意思。她老是干巴巴的，弄得我无从进入。不过女人一旦发起疯来，你倒别走啊……”
晧熙低着头慢慢走着，他巴不得马上飞离这里，却又放心不下静彤。这时他想起上帝，想了佛祖和菩萨，但愿神能够赐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消灭掉人世间一切丑陋不堪的东西。为什么不信天命呢？今日这样痛苦的下场，就是对他不信仰神明的惩罚。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伴随着克新一声震彻天宇的“雨轩”。
雨轩似乎就立在他的跟前，晧熙抬起头飞奔过去死死抱住这个女人，似乎他将要永远失去她一样。他亲吻着她，一副贪得无厌和急不可耐的猴急脸色，直至雨轩把他搂在怀里，他才不得不暂停下来，然后说了一声“你是上帝派在我身边守护我的至善女神”。他开怀地笑了，温馨地抿着嘴微笑着。
“真是感人，”克新在摇摇晃晃走近他们，一面竭力喊道，“雨轩！让我再好好看你一眼，过了今晚你就是别人家的老婆了。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拉上你回南朝办一张结婚证，不然现在你就得先跟我离婚，然后才能跟晧熙同学结婚……”他哈哈大笑起来，“行了，我不说了。你们大可不必这样盯着我。好聚好散，十年后我们还是朋友。”他忽然转身对着静彤喊道，“陈董事，我不要你的身体，也不要你的财富。我要是湛新集团。黄湛峯——和吴克新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他走到雨轩的身边，试图牵起她的手，但被晧熙制止了。晧熙死死牵着雨轩的手，走下了街道，转身对着跟上来的静彤说：
“要一起回去吗？好，既然你摇头，我只能当作是你拒绝了。雨轩，我们回家。”
他们一边慢慢在街道上走着，一边着急地等待着出租车从身后经过。晧熙不时往后面望去，克新在紧紧地跟着他们。等她和雨轩最后一次回头时，静彤和克新正好拉扯在一起，头顶上是变化莫测的红绿灯，脚底下是灰白相间的斑马线。晧熙牵着雨轩的手跑了下去。
起先静彤死乞白赖地求着克新必须履行刚才许下的承诺，干她娶她然后守住陈氏。克新直骂她是个婊子，正要对她动手时被晧熙及时止住了。静彤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很正常就把火发在雨轩的身上。仗着似真似假的酒疯，克新竟然对着雨轩动起手脚来。于是四个年轻人拉扯在斑马线上，直至一辆跑车呼啸而过……
克新跳上了人行道，晧熙拉起了雨轩，只留下静彤一人被疾驰而过的跑车撞飞在十几米外的栏杆边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晧熙跑上去抱起静彤，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些什么，雨轩怎么也听不清楚。那一刻，她明白完了，彻底完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晧熙不可能再留在雨轩的身边，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守护着彼此。他们的爱情就此结束。
青葱的年华早已成为过眼烟云，青铜时代的心灵创伤依旧无法抚平，而在一群群白金市侩的蹂躏下人性不再拥有灵魂，人性空洞无物，没有血色，没有脉搏，宛若完美无缺的鸡蛋壳，看似光滑靓丽，其实生命里头全是空的。空洞洞的，白茫茫的，难道就是人性的最后归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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