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势，属于哪一种？
酒后吐真言？呃，倒是不算。
酒后失仪？这两人既无借酒逞狂，也不见互殴互骂，实在也算不得。
酒后乱……呃，自然也挨其不上。
只是，二位明日洒醒之后，对今日之事还能记得几分？倘若悉数记得，是噬脐莫及？还是宁愿失忆？不由得有点期待。
因为，眼前的事，委实太过……诡异了。不但诡异，而且有趣。
“好了，你也别哭了，你哭，我也忍不住……呜呜……”
“呜呜呜……没有人……会让我哭……我不能哭……只能像个男人一样大声地笑……呜呜……”
“你也不易啊……呜呜……我还不一样？如果不能顶天立地的站着……随时有人想要夺取……呜呜呜……”
容缓这场家宴，摆了在后园的织芳榭内。
因平日，容缓常在此处理公事，而后小作歇憩，所以兰慧命人将此布置得颇为舒适，地上有毯，后间有榻，面前有案，窗外有花。
此刻，那两人撇开椅座，委身于在毯上，手拉手，头抵头，一边大哭一边倾诉，一边倾诉又一边大哭，此情此景，容缓虽想笑，却深觉如此有失厚道。
“我说赵家妹子！”褚玉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拭去满脸泪痕，“你不能如此下去了！”
“怎么？”赵颖慧也抬起了头，擦干了泪。
“那臭男人如此欺负你，你就任他欺负？”褚玉抬头向天……呃，是屋顶，豪气干云，“他是吃准你会为了你的父亲和你那三万兄弟委曲求全，所以你离开无田城，他理也不理，问也不问！”
这到底是……醉是没醉？说得如此条理分明，姿态却那般有悖觉规。容缓端起第二盏茶，决定今后还是少饮酒为妙。
“对，对，对啊！”赵颖慧也站了起来，稍有歪斜后后勉力立住了脚步，“因为父亲在他手中，因为我不能弃那三万将士于不顾，是以无论我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不闻不问！”
这一个也是，醉得站都站不稳了，仍然能够口齿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怨愤，也真真是奇了。容缓感觉口中的茶水越发甘美了。
褚玉两臂一挥：“你要任他这般算计下去么？你甘心么？”
“我当然不甘心！”赵颖慧一手拍向身侧杯盘狼籍的残案，震得丁丁当当，也令得一些残汁败液四处飞溅，“可是……父亲和那三万死忠于我的将士，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置之不顾。如果他不是料定我这点，我又如何能够来到这里？”
褚玉眼内喷火：“你好歹也是助你父亲打理明州多年、一度压制了一些老家伙的赵大小姐，只要你不为情所困，跳出来仔细想上一想，还怕没有办法？”
“那些老家伙……正是我当初操之过急，令得那些老人心怀怨念，才被羿清利用……才会一败涂地，才会……呜呜……一步错，步步错……”
褚玉登时也是泪如雨下：“呜呜……我也有过这等时候……所以能够和你感同身受……呜呜呜……”
呃……
这两位是打算如此意外演出到几时呢？容缓觑向旁边的兰慧、兰心几人，没想到这几个一个个脸上有光、眼里有芒地观看着那边二人，煞是兴味盎然。
“何秋呢？”她问。
兰心向窗外呶了呶嘴，笑吟吟道：“许是怕看得太多，第二日不好面对主子，出去了。”
“难为她了。”素日的赵大小姐，步态轩昂，身姿笔直，几时有过这等颓废时候？
“奴婢们去将那二位搀回客房么？”芳草问。
容缓笑而未语。
“姑娘的意思是……”兰慧拍了拍芳草肩膀，“不急，且看一看，这种好戏有一不可能有二，机会难得，错过可惜。”
兰心一径吃吃笑个不住，好是开怀。
遇到这样的主子和这样的同伴，真是令人快活的事呢。芳草退到一畔，继续观望。
而那两人的醉中话，已然到了另一阶段。
“我说赵家妹子，既然你不想安于现状，一定要有所作为的啊。”
“即使我想安于现状，又怎么可能？我麾下的三万兄弟又怎能长期过那样的日子？羿清又怎会真正置对他怀有异心的三万兵马不理？”
“你看得这般清楚，行事就不要再继续糊涂！”
“是是是啊，褚家姐姐，我不会糊涂了，也不想糊涂了！”
“这就对了，来，赵家妹子，姐姐香一个……”
容缓着实忍耐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兰慧姐姐，你们快想办法把那两人分开，天色不早，我们也该散了。”
兰心意犹未尽：“再让她们闹一会儿嘛，正好看的时候。”
兰慧白了这个天然黑的姐妹一眼，招呼四个丫头：“一边两个，搀扶两位贵客起身。”
四丫头应声而出，正准备走上前去，听得褚玉忽然一声大呼——
“啊呀，我怎么忘了？如今那羿清四处征战，连奉州都不敢惹他分毫，你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平州容氏。但你投奔了平州容氏，就等同在眼下的平衡局面给那边加了码，天下人的眼睛盯着，羿清如果不向平州宣战，在部将面前如何自处？”
这是完全没醉吧？容缓忖道。
“这第二……”褚玉一双醺意淋漓的秀眸倏然扫了过来，举手直指，“当然就是坐在那边看我们笑话的容缓，天下人共知的容姑娘！”
“……”容缓险些将口中茶水喷出口外。
“你投奔了她，从私，羿清毫无办法；从公，中间隔着一个偌大的葛州，正向奉州磨刀霍霍的羿清不好下手。”
赵颖慧看向容缓。因为是醉中，也因为刚刚哭过，平日里尽是坚硬之气的眼睛此时水气汪汪，竟如陌生人一般。
这……容缓颇有些尴尬，尽力温婉地一笑：“两位累了吧？不如先回客房歇息？”
褚玉大步走来：“缓缓，你且说，倘若我这赵家妹子前来投奔你，你可敢接纳？”
容缓尴尬泛笑，下意识退了两步：“禇玉姐……”
“你且说敢是不敢？”褚玉双目赤红，声如天雷。
醉了，决计是醉了。容缓可不敢招惹这时的褚堡主，忙不迭点头：“敢，自然敢，有何不敢？”
褚玉大笑：“对啊，天下还有你容姑娘不敢做的事么？哈哈哈……”
多了，太多了啊。可是，面对当下的褚堡主，容缓聪明地选择沉默。
“所以，赵家妹子，你看到了？你想保住你那三万兄弟，只有投奔我容妹妹，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助你。”褚玉呼喊道。
赵颖慧一双醉眼紧盯容缓。
……不妙！容缓倏地躲到兰心身后。
果不其然，须臾之间，对方已经扑了上来：“容姑娘……不，容家妹子，帮帮我，帮帮我，呜呜……”
兰心张着手臂，老母鸡般将身后容缓护住，面对眼前的挥泪如雨的赵大小姐，道：“我们姑娘不是不想帮你，还须你值得帮忙才行。如果你一径对那个负心人执迷不悟，仍然心存希望，即使来了这里，情形又有什么改变？”
兰慧悄然拉住容缓，欲将她撤离此处。
不料，一道身影如电，扑上来将兰慧抱住：“姐姐……呜呜……帮帮我，帮帮颖慧……”
如此一来，当真是石破天惊了。
兰慧更是如同遭了一道雷击，整人震了数震。
容缓眼珠一转：“兰慧姐姐，不如今晚让赵姑娘住进你的院子里？”
这一夜，成为赵大小姐的人生中最想抹去的一夜。
但，这一夜，也令得在场三个女子的人生发生诸多改变，各种机缘，仿佛早已注定。
从此，天下三分，势如三足鼎立。
*
赵大姐离去的第三日，容缓收到了叶艾的来信，信中洋洋洒洒，概述此去经历种种，原本只是日常闲话，但读到最后，看到事关贺兰延续之事，容缓感觉到那日的酒意又涌上额头，隐隐作痛起来。
“叶艾说，整个平城都晓得我即将嫁给西域大灵国的摄政王。”她道。
兰慧略有心虚，接过她递来的信看了几眼，暗松了口气，道：“这有什么不好？也让那平城的人都晓得，缓姑娘不是非他们城主不嫁不可。”
容缓一笑：“过了段时日后，我并未成为大灵国的摄政王妃，这又怎么说？”
“传言本来就是传言，不是每个传言都能成真。”兰慧再将信看了一遍，不禁心花怒放，“真想看一看容城主在听到这消息后的表情。”
“兰慧姐姐不必去恨容城主了。”容缓悠悠道，“容华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会不快，应该如我听到他与人订亲、成婚的消息一般。可是，无论心底有多少在意，放弃的人就是已经放弃。”
兰慧眼珠一转：“如果容华此时出现在你的面前，愿意以平州城主夫人的大位相邀，你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事……”
“别说其它，我只想听这个问题的答案。”兰慧道。
她是待在这两人身边最久的人，看得最久，想得最久，开始一心盼这两人双宿双飞，早结鸳盟，如今落得劳燕分飞不说，还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困扎，这两人心中如何她猜之不透，自己却看得累了。
“如果容华来到青州城，你会怎么办，缓缓？”她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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