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头一遭穿女裙, 放在身侧的手不安地拉了拉衣摆，连带着声音都低柔了几分：“想不到女人的衣服这样麻烦。”
孟辞临松开手退了两步, 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唇畔噙着一抹淡笑：“这个礼物，臣很喜欢。”他的双眼雾沉沉的一片, 灵均微微抿着唇，想要把灯点亮。
被衣摆牵绊了步子, 向前踉跄了一下，孟辞临顺手把她抱在怀里, 她微微挣了挣，低垂着眼睛说：“我去把灯点上。”月色皎然, 她的眉目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 说不出的柔旎动人，换了女裙好似也让她换了性子，哪里能想到这曾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皇帝。
“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孟辞临抬起手，撩起灵均脸侧的头发，他眉眼中向来藏着三分锋芒凛冽, 现下却眉目舒展着, 笑得宁静。
孟辞临的居处, 墙上挂着剑, 灵均的眼神微微一动，抬起脸笑着说：“我为你舞剑可好？”说着走到墙边把剑抽了出来。
不过是个摆饰，未曾开刃, 剑柄上镂刻着流云星斗似星宿运行，剑刃笼罩在月光中，隐约流动着水光。
灵均转过身一笑，拉着孟辞临的手说：“你随我来。”说着便出了堂室。
夜色极静，灵均单手握剑，剑尖立在地上，背后是摇曳的竹影，头顶是泼墨般的穹庐。
她微微提气，挽了一个剑花。她自小学的都是保命的本事，剑气凌空指来皆是杀招，观赏性却是不高，可她穿着女裙，衣袂飘飘。乌发飘散在夜色中，她的脸白皙得恍若透明。
停了步子，她笑盈盈地问他：“你觉得如何？”
她脸上带着薄汗，孟辞临牵着她的手走进堂室里：“自有一般风情。”灵均本就饮了酒，并不像往日一般端着架子，她偏着头笑说：“日后你我有了孩儿，我教他习武，你教他读书，我们的孩儿文武双全，该是多好。”
她开心起来就没了正形，孟辞临微微垂下眼，过了许久才轻声说：“好啊。”
“他会像谁？”灵均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撑着下颌，“若是像你就好了。”
孟辞临在她身边坐下，心头跳了跳，别过脸平和地一笑：“像谁都是不打紧的，聪明伶俐也是次要，康健便好。”
他对自个儿的要求高，对着孩子却不大一样，灵均微微讶异，噙着笑问：“都说父亲大都严厉苛刻，你却不大一样。”
“臣父亲在臣幼时便是苛刻的，臣和兄长对他向来敬畏，只他偏心佩玖，佩玖也同他也最亲昵。”他神色淡淡的，眼中也没什么起伏，语气也平静，“日日板着面孔累极了，时时刻刻端着架子，生怕被人揪了错处。”
孟辞临这个丞相亦是不好当的，灵均叹着气隔着桌子拍了拍的手，语重心长道：“莫怕，日后有我给你撑腰。”这本该是极深情的话，可从灵均口中说出却让人总觉得不大适宜。
烛火摇动，却听得刘钦在门外压低了嗓子：“苏大人去了行宫，主子该回去了。”
灵均淡淡嗯了声，抬起眼看着孟辞临，目光莹莹的：“我回去了，你早些安置。”
说罢起身便走到了屏风后头，听着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孟辞临倒了杯茶，饮了两口，就听得灵均低声说：“你……你可会系衣带？”又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能不能帮我一下？”
孟辞临起身，绕过屏风，却看灵均身上只着中单，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孟辞临从一旁的小凳上取过衣服，抖开道：“主公抬臂。”
男子衣袍到底是比女子的衣服轻便些，灵均抿着嘴唇抬头看去，只见在荧荧烛光下，孟辞临眉眼一派蔚然，半垂着眼睛，眉心微微蹙着。极是仔细认真的模样。
待系好了衣带，孟辞临从一旁的抽屉里取了把梳子，顺势为她绾发，室内的是漫长的沉默，只是暖风吹得人熏熏然，不知是酒醉还是旁的什么。
“好了。”孟辞临停了手，刘钦又在门外催了一遭，灵均站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复又回转过头，笑着对孟辞临说：“恭祝孟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着拱了拱手，这般飒沓一笑，又是一幅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拉开门，大步走入了浓稠的夜色里，刘钦并着两个小黄门呵着腰走在她身后，她的腰挺得笔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走入了竹林深处，中门洞开，孟辞临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行了很远，直至再也看不清晰。
转日依旧是寻常的一应事宜，扬州各县的县守纷纷前来谒见，该递折子的递折子，他们心里打得什么算盘，灵均亦清楚得很，天子巡游，到底是要撒出去些许好处的，或是减免赋税，或是拨款赈济，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像穷光蛋。
少帝翻看了一会便没心思再看了，昨日夜里回了行宫，又和苏长卿虚与委蛇了一会，忙到三更天才睡，虽说早先忙碌到深夜亦是常有的，只是南下之后吊着的心思疏懒了不少。
她停了笔，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见孟辞临从外头走进来，孟辞临依旧是中规中矩地一揖为礼，自有内侍替他安置了坐席，二人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今日议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三两两的臣子便进了大殿。
对着少帝行了礼还要对孟辞临行礼，朝臣们面子上莪倪都恭恭敬敬的，心里怕是不那么情愿的。他心安理得地跽坐着，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苏长卿皱了皱眉头，也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离了京，少帝说话亦比平日里温和，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面子上过得去了，至于留下多少好处确实早早和孟辞临商议好的。
说了快一个时辰，要紧的事情说了七七八八，少帝笑着对苏长卿道：“苏卿该娶新妇，不知道旁的都还好么。”
苏长卿在朝中算得上老好人，人缘比孟辞临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时间又三三两两地响起了恭贺之声。
苏长卿眼中一片晦暗，他艰涩地笑了笑，略一拱手：“多谢主公厚爱，旁的都还尚可。”
孟辞临在一旁淡淡地加了句：“苏大人该往岳丈家走动走动，若是时间上有冲突，主公也该让你休息几日。”
少帝颇为赞同地点头道：“正是这个理，爱卿为朝廷奔走了许久，休息一阵子也在理，这几日便不必参与议事了。”
苏长卿一愣，过了许久才艰涩地点了点头。
把面前的折子翻开一本，孟辞临的眉梢微微一动。
又过了一个时辰，眼瞧着到了快午时，朝臣们纷纷起身跪安，孟辞临走在最后，却被张之辽叫住了，他态度还算恭敬，只是眼中却带着几分薄怒似的：“孟大人留步，我还有一桩事想让大人在主公面前给个说法。”
孟辞临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哦？”
张之辽对着少帝一揖：“小女惠然，昨日在丞相住处献舞之后被孟大人留在府中，知道月上中天才回来，孟大人先前已在人前回绝了小女，现下这般做属实不适礼数，还请主公明鉴。”
话音落地，室内静了一静，孟辞临眼中一派雾沉沉的，他半垂着眼睛，冷淡道：“张大人何出此言，我如何不知晓此事？”
“小女回来便痛哭不只，险些悬了梁，莫不是孟大人没胆子认下？”他越说越气，眼睛都微微红起来，“可怜惠然还未许配人家，我这做父亲的哪能信口胡说拿女儿的清白做文章，还请主公给惠然个公道。”说着便跪在地上，一脸痛心之色。
这事就难办了，女儿家清白宝贵，且孟辞临的风评也不大好，若是传出去定然是要被人弹劾的，少帝的眉眼也冷冽起来，旁人她不敢说，可孟辞临她还是不会怀疑的，只是这张之辽就其心可诛了。
少帝抬起眼，与孟辞临的眼神撞在一起，不过一瞬孟辞临就把眼神错了开，不知怎的，少帝却有了个想法，她抬起眼，一脸痛色道：“女儿家爱惜名节，这桩事是丞相的过错，只是张大人也该好好问问二小姐，别污了孟大人的名声。”
“惠然一直涕泣，只道此事唯有孟大人知晓，旁的如何也不肯说。”
少帝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午后把二小姐接到我这里问上一问可好？若是果真有此事，定给二小姐讨个公道，可好啊？”
张之辽这才点头，退出了殿内。
等张之辽出去，灵均才皱着眉：“马上去查一查，这个张惠然是什么来头，连带着张之辽一起，我倒要看看，他从哪寻来的这么个义女。”
孟辞临清凉的目光落在少帝身上，忍不住笑问：“主公不怕此事是真的？”
少帝把手中的笔一掷，抬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睨他：“那孤便给你下蚕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真抱歉。我学校六日制，白天还要上课。
给大家鞠躬，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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