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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中文网 > 生羲见闻录 > 第157章 鹅毛大雪与倾盆大雨(1)
 
汗湿成缕的发松散结在脑后,垂在颊边,哗哗涌出的一团团眼泪渍的肌肤生痛,全顺着下颌漫在衣襟上,泅开片片黑红相间的污渍。

饶是如此,蜷缩在狭窄更衣柜内的女人也没有片刻松开双手间紧握的手术刀,塑胶手套上满是污血,如果没有这层防护,或许手心都要被指甲刺破。

细小的缝隙透露隐约微光,嘶吼与一个个动作迅即的身影在外穿梭,划过她面容。哭号哀鸣不绝于耳,无论陌生还是熟悉,每一声都是对她的凌迟。

默默计算口袋里剩余手术刀的数量,贝皖宜浑身都在发抖。手术台上已全身麻醉的病人忽然暴起伤人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眼见其随手扯过正铺展无菌布的护士生生咬断喉管,血溅当场,几个医生护士全乱了手脚。她和主刀医生抓了满手的手术刀拼命逃出来才知道,手术室外,早变了天。

奇形怪状的乌黑野兽漫天漫地,整个医院成了它们的狩猎场,猎物则是活生生的人。

主刀大夫就在面前四分五裂,脏器心肠撒了一地,还好手术刀锋利无比,误打误撞直戳进袭来的野兽脑门正中,叫其横死当场,她才虎口脱险。随后便沿紧急通道一路狂奔到寂静无声的某一层,躲进不知哪个医生的更衣柜苟延残喘。

然而外面的脚步声已逐渐分明,那些东西一定有着特别的狩猎方式,嗅觉或是听觉,总之,自己在劫难逃。

逡巡的黑影停在柜前,遮蔽了唯一的光线。女人瞪大的眼瞳中,锋利口器上,粘稠的液体顺着獠牙滴下,落在柜前的血泊中。

滴答。

她屏住呼吸,浑身上下所有关节肌肉都僵死凝滞。

下一刻,震耳欲聋啸叫中,整个衣柜被利爪拦腰劈开。隐约的火花迸溅,令人牙酸的噪音伴随尖锐的嘶喊,她将刀狠狠戳出去。

腥臭的污血泼满手臂,将靛青的手术服染上洗不净的脏污。贝皖宜浑身抖似筛糠,才要挣扎而起,却见眼前尸体哧的燃起金红火焰,转瞬化为灰烬,露出其后的身影。

淡然立着,眉宇英武。

“……主……”

“贝主治,您还挺厉害的。”

男人是万年如一日的打扮,衬衫一丝不苟的系到最上端最后一颗纽扣,工作服整洁如新,唯有衣摆上点点红痕,如残梅落雪。今天是为数不多没有他手术的日子,与自己的狼藉天壤之别,这个所有时刻一丝不苟的男人,值此末日,仍衣冠整齐。

想起不久前的荒诞一幕,贝皖宜忽然觉得,比起肆虐的野兽,这个男人才更加的危险。

“走吧,去安全的地方。”

林予枫走上前欲伸手搀扶,却见昔日同事拼命向后蜷缩。略一迟疑,还是耐心解释起来。

“我确实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也和那些东西,不是一回事。我们先走,等安顿下来,我再……”

话未说完,男人旋身躲过破墙而入的黢黑触手,带着倒刺与镰刀的未知武器一击落空,便在不大的空间毫无章法挥舞起来,将四周墙面摆设全部击碎,残片七零八落。

女人只尽力把自己缩了又缩,目光追随对方身影,见其竟不动如山,周身如有神护,凝聚着一层无形屏障,几次与那触手正撞也丝毫不落下风,激起磬音嗡鸣,摄人心魄。

贝皖宜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见不消片刻,墙那端的野兽便被无形巨力扯到他们面前,由男人随手挥出某些凛冽杀器将其身首分离。她这才看清,张牙舞爪的触手竟然是这怪物的几根舌头,犹在地上摇摆挣扎,顿时眼前发黑,更加站不起来。

远远又闻兽吼,林予枫不再耽搁,挥手施法托起贝皖宜便从窗户飞出,见后者已完全说不出话,显然不能再经受更大刺激,便没展翅,只凌空扶摇,带着人直奔他与萧朝宗临时搭建起的安全区。

甫一落地,便见人群之中的同类,冲自己缓缓摇头,示意再没发现幸存者,而自己这番也只救回了贝皖宜,不由得心情低落。

还是沈照临捧着就诊记录冲过来,告诉他安全区现在的大致情况,经过严格的检查统计后,幸存人数足有上百,这才使人略感安慰。

但占地几千余坪,流动及固定人数近万的市立医院总院,半个上午的光景,只剩区区百余人,实属凄惨。

这还是在两只大妖的多番搭救防护下,那些无人看护无人庇佑的地区,尚不知是怎样的炼狱。

面对突如其来的兽潮侵袭,猝不及防的人类,只能是死路一条。

往日活泼好动的小医生们一个个也是强作镇定,带着新加入的人员去清洗消毒,又一番巨细无遗的检查后,再来到隔离区的贝皖宜远远看着人群之中似有些不耐的林予枫,这才回过神来,去思索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而萧朝宗,到底又暗示,不,明示她该装什么糊涂。

逐步靠近,听得那处人声喧嚣,使她又产生了和从前相似的感受。从国外相识后归国共事数年,她依然不了解这个近在眼前的男人,哪怕他已经展露了那样的行止,也依旧扑朔迷离。而几步之遥的往来处,仍不住有人声响起,半是争执,半是劝慰。让她这才回神,自己仍是这熙熙攘攘的人世上,为数不多尚能挣扎一番的斗士

“诶呀,你那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

这话让本来不想计较的阎年越发想计较,大家都是第一次当人,凭什么不跟你计较,又凭什么我让着你。

为了预防医患之间的交叉感染,保护有生力量,进入这个人流密集的安全区,戴好口罩是必须的。大家都是惊魂未定的幸运儿,不分轻重的人只在少数。但就是有零星管不好孩子的家长,眼见自家的心肝宝贝调皮捣蛋扯医生的口罩来玩,既不喝止,也不道歉。

比起孩子家长,阎年沈照临还有几个护士小姑娘都是晚辈不好疾言厉色,萧朝宗又是温和儒雅的性子,从来少与人红脸争执,且又与林予枫奔波几栋楼内寻找幸存者,刚刚才汇合,还有些不了解情况。

于是如此几次,尚分不出轻重缓急的顽童越发起了玩乐心思,不是扯扯护士们的衣摆,就是伸手去打用作安全区人员健康状况记录的唯一一台宝贝平板电脑。

沈照临险摔过一次,被阎年接手。他有把力气身量也足,表面看上去不可侵犯,却不过来回几次便让人发现是个和蔼可亲的男子。这不,叫小不点扯了三四回口罩,才刚说一句劝阻的话来,就被连着堵了好几句。

“碰上这种事,大家也要放松放松的呀!孩子还小呢,正是要让玩的时候呀,你们还年轻,哪知道怎么养孩子。”

几句话说得人哑口无言,贝皖宜稍事恢复了精神听得直皱眉头。要都顺着这些溺爱子女的家长,仅靠他们这些普通医护,根本难以维持秩序。她提了提气就要上去理论,却是正打着电话的林予枫上前来。

“孩子还小?”

男子将手机稍远离耳边,盯着滔滔不绝的妇人。大概是被久负盛名的年轻男子阴沉不悦的严肃面孔震慑,絮絮叨叨的话语弱下去,逐渐转为心虚的嘟囔,却听得他又开口。

“要不要我帮你教?”

“林医生您……大家都敬重您,您怎么这么说话呢?再怎么说我也……”

“照顾好自己,我会去接你们。”

“林医生,我在跟您说话。是,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您医术高明,但是至少对长辈要有礼貌。我也不是以长辈自居,虽然也是……”

单看男人的表情,贝皖宜就能猜到他在和谁通话,于是那晃晃悠悠的翠玉坠子,又开始在眼前摇曳了。

她还没回神,就听见刺耳的尖叫,随即便是一片倒抽冷气后的死寂。定睛一看,先前躲在家长背后扮鬼脸的小不点正被几根褐色羽毛穿透两肩衣料高高钉在墙上示众,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伴着家长的叫骂与吵闹,好一番混乱。

几个年轻的医护全瞪大了眼睛,她也不例外,唯有萧朝宗捏了捏睛明穴,满脸的无可奈何。

“还要我帮你教?”

“你这个怪物!怪物!你跟外头那些是一个东西!都是吃人的!你把我儿子放下来!放下来!怪物!”

不得不说这家长是正撞到枪口,蛮不讲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林予枫现在烦躁的不得了,包括枫兮也是一样。要不是刚刚和姬予竹确认过情况,他压根不想为这些素不相识的普通人浪费时间,更加没有什么翩翩公子的气度。

和萧朝宗的仁慈不同,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以姬予竹为为圆心划定最主要的保护范围。

“对啊,我就是。”男人訇然展翅,数米宽幅的羽翼自其背后铺陈,劲风如刀,刮得人面颊生痛。

霎时间四下静默,哭泣叫嚷戛然而止,每个人都目瞪口呆。虽然有不少被他凌空带回的幸存者,但也无人知晓男人的这番模样。于是一番恐吓,颇有成效。

“嘴都给我闭上。”男人扫过鸦雀无声的大厅,与吓白了脸的小不点,收了羽翼又看回来,声音比眉峰还要清冽三分。“现在是我帮你教,我教不好,丢到外面让它们教。”

而先前嘴上厉害,实际连一步都迈不出的中年妇女早吓软了脚,跌坐在地,喃喃絮语。看着泠如冰泉的男子将儿子拎着后颈衣领丢过来,也只是扑上去一番柔声细语,再也不敢颐指气使。小不点也憋着嗓子呜咽,这才真知道这里没有和父母一般偏爱迁就自己的大人,表现不好也真会被丢出去喂给怪兽,再听到屋外的震天嘶吼,简直就像是攀附耳边,更加乖顺如绵羊。

这一幕后,贝皖宜深深觉得,如果自己还想找对方私下聊一聊问清楚,还是别急于一时。在潜意识中,她也开始有些摸不清楚自己身边错综复杂的关系,尤其屡次见到林予枫与往常迥乎不同的表现,从前拼命暗示自己无足轻重的小事,此刻历历在目,全成了关窍把柄,成了数日难以消解的梦魇。

他究竟带来了什么,又是否和这世界的巨变息息相关。

他们将迎来的,是毁灭,还是涅槃。

无数的问题堵在心口,敏锐如她,立即找到了这其中的症结所在。那是自然,如果什么失而复得什么千里寻亲都是幌子,不过是同类间的亲密扶持,至少百分之百的谜团,已有半数豁然开朗。如果再大胆一些,连盘旋心头的忠告与恰到好处的配合掩饰,也都师出有名。

林予枫,萧朝宗,姬予竹,她的身边还蛰伏着多少像这样的人,他们又在这场事故中扮演什么角色,正在进行的,又是什么工作。

仗义执手,还是,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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