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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中文网 > 生羲见闻录 > 第61章 囚日(1)
 
酒馆中最不常露面的侍者,每次出现都必然会带一名特殊的客人前往楼上用餐,西璞的身份不言而喻。

显然是酒馆背后所有者信任的贴身仆从,想要讨好巴结的家伙不在少数。他实在缺少拒绝别人的经验,常常被纠缠得脱不开身。

于是,某一次被某个家族的使者们围在大厅当中,态度既强硬又不失礼貌的不断请求面见主人时,从天而降的长鞭狠狠击在后背,将他直挺挺打出了酒馆大门。在场所有来客,都见到了衣衫褴褛,皮肉也褴褛的他,艰难地爬在那位满脸尴尬着被带领的客人之前,四肢并用登上楼梯,缓慢消失在转角。

自那之后,再也无人纠缠他这个一看就是主人恨之入骨的精灵了。这省去不少麻烦,且熟识面孔看到他时往往充满敬意,也能让他心情愉快。只不过那天撒了满地的血,好像渗进了地砖缝隙,不远处的收银台以及委托公示区的木板里,到现在还有些金色光点闪烁,让负责打扫的女仆们不太高兴。

西璞记得住每一位出现在酒馆的客人,他们每一次的消费、交易、与其他客人乃至其他侍者的交流,从中推断他们的生平与性格,这是他的工作。那些额外能够出现在主人身边的,当然还会得到额外关注。

眼前这一位就是,他太熟悉太熟悉的客人。

梅德欧兰特的九殿下,排位最末,也最受宠爱的王女,羲姬。

他们之间甚至存在着不为人知的亲缘关系,但那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与主人并没有过有效的亲身接触的客人,显得太过强势,也太过自信了。

原本穿过大厅走上阶梯渡过回廊就能到达目的地,她却一定要逛遍大厅的每一处,还要在阶梯上品鉴扶手篆刻的合欢花纹,回廊的墙布与插花的搭配,都要驻足观赏。

短短两分钟的路程,她踱步二十分钟还不止。

与一个心急如焚想要寻求帮助的客人,没有丝毫重叠之处。

他不担心飞逝的时间,因为这个地方没有时间期限可言,因为或快或慢,都由他的主人说了算。

不过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利落完成的自己,这次,大概要被抽到滚出大门,再从另一端滚回来吧。

但就像他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犯错,接受酷刑惩罚。主人心理状态的晴雨表,也是令他意想不到的。

等待了许久,门那边的女人也还是像他出门时一样,斜倚在座位扶手上,笑着冲他们打招呼。如果给侍者的眼中放上一台投影仪,那么此刻他目光中的女人,背后一定开满了灿烂的白色西璞花,正如自己见到她的那一天。

“哟~稀客呀。”

这是羲姬第二次见到这个丰姿冶丽的女人,比之第一次,对方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也合乎情理。呆在这么一个连时间都静止的地方,能有什么进益。

魅惑魔女,真是有着相当可悲的人生。

“潮。”她点头示意,冷静而疏离。

“别那么见外吖,老顾客。来,我是不是可以叫您的小名,卿卿,对不对?怎么有这个闲心来我这露脸,难道是上次的服务不好?您要来原厂再重新体验体验?”

这声音带着似笑非笑的挑逗之意,媚态缠绵,使得人心神摇曳。不得不说,即使蒙上了能够真正展现魔女本源能力的美丽双眼,她皮相骨相之中浑然天成的艳丽神魂,所能够为人带来的极致欢愉,都并不因外表的削弱有半分衰退。

“别自来熟了,用不着你那套东西来招待我。”

“天地良心,您怎么始乱终弃吖~而且今天人家连眼睛都蒙住了,殿下还怀疑人家的好意。好伤心呐。”

羲姬在桌边坐下,着实是没想到魔女会对人类的食物感兴趣。但这不是今天的重点,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我有其他的事问你。”

“好哦好哦,我也有新的姿势可以服侍殿下您哟~西璞,热菜,我们边吃边聊。”女人兴高采烈地挥手,添置了一副新碗筷。

侍从将双手拢在砂锅边缘,于是汤菜温度回升,稍有凝结的油脂化开,热度使香气弥漫。这间看上去没有丝毫烟火气的会客室,由这份餐食开始,升腾起普通人家里才会有的俗世安宁。

“我时间不多。”羲姬并没有提筷,于是按照魔女的授意,侍者为她添上了一小杯花果茶。

“时间再少,人总是要吃饭的吖。”潮点点自己面前的桌面,她是个暂时没有视力的盲人,那么就有很多小游戏派上用场。“西璞,你过来喂我。”

侍者上前一步,端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刚摸到主人面前的筷子,就又被制止。制止的方式是,斩掉他伸出去右手的小指。

“用你的筷子。”

“……是。”

看着那小仆人不慌不忙的夹起竹荪猪肚,往魔女口边送。小拇指骨碌碌滚到地上,带着一串金黄的血迹。羲姬稍有些反胃,她瞧不上苛待下人的贵族,因为那总有股小人得志的贫贱酸味。

不是物质上的贫穷低贱,而是潜意识中的底层眼界。

断骨截面开始形变,新的指骨包括筋络血管与肌肉,都迅速再生。

“你还把自己当作是人?”

“呵,您还是这么会说话,我认输啦。”潮轻飘飘的叹息,这位公主,的确是为数不多,知道她小小一部分底细的贵客。“西璞,你说约尔曼冈德,是不是看上我们殿下的能说会道,才敢肖想啊……”

在容忍冒犯的程度上,有一小部分原因,实力高深莫测的古老魔女不愿意在明面与锋芒毕露的精灵王女起冲突,就在于得知她过往的,都已是残魂亡灵。

王女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王国的象征,繁荣的符号。但在魔女这里,她更是回忆过去的闸口,也是指引未来的信标。

所以,能够得到一些些宽容。

潮的眼睛被绸带遮住,其他二者看不到其中翻涌的城府与筹谋。借由这层掩护,即使计算预知都不是她的强项,在关键的节点,她也幸运地从没有脱离环环相扣的计划。

从诱导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火爆发,到介绍一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陌生人物相识。看似举手之劳,甚至是被恳求被祈愿着,做些无关紧要的安排,但每一步,都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她实在享受这种天下如棋的操纵感。

“你怎么会……”话没问完,羲姬便觉得多此一举。“也对,在苏巫玛刻,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嗯哼。”魔女点头,神情愉悦,看来很享受这句意义复杂的褒奖。当然,也有可能是出自枫兮之手的珍馐确实合她心意。“殿下难道不是为此而来?或者,我高看您了?”

“是,但我不觉得你会有什么办法。”

本以为会激怒对方的轻视,却只招来了几声浅笑。

“小殿下,应该从来没有人告诫过您,不要把心事写在脸上吧。您就那么确定,我没点别的念头,比如……”

“有什么所谓么?反正你现在……什么也看不到。”略作停顿,于是那句更不留情面的“是个瞎子”就没说出口。对待这个被困在时间夹缝中的女人,羲姬是有些可怜她的。“我不会被你蛊惑,刚刚如果有冒犯,在这里向你道歉。”

不同魔女的力量源头不同,魔女的法术,其实是源头对于外界的反馈与映射。失去了双眼的潮,与一个普通的漂亮女人,没有什么分别。

碾碎唇齿之间的肉糜吞下去,魔女的语气转凉,像是蜜果与极地的老冰打碎和在一起。“呵,这是王族的慈悲心咯,你们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血亲。”

完美,两次祈愿严丝合缝,相辅相成的完美表达。

勇敢、自信、高贵,刺破阴霾点燃一切希冀的王族,正如高高在上的太阳,怀揣兼济天下普度众生的胸襟气度。这样的棋子,才能拯救她脱离这个永夜之地,才能成为她的手与眼,使命必达。

操控一切的光,操控遥不可及的太阳,多么伟大又光荣的工作。

毕竟像她这样走投无路的夜萤,只会被朝日的辉光烧为灰烬。

真刺激啊,飞蛾亲手点起长明的灯,环绕火焰舞蹈。她终会迎来解放,到那时,要么在旭日东升时羽化重见天日,要么,就将不能操控的,全部拉往这永夜。

“如果是为了讨好我,小殿下,您不必这么做。在您出生时,我就送上了珍贵的礼物,我很喜欢您,所以,乐于提供帮助。”

魔女还是笑,刚刚那一瞬间出现的失态,便被来者归于囚徒的不甘与羡艳,毕竟,流放的魔女眼红生而尊贵的王族,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么?你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也早该能离开这里了。”

她趁战乱掳走年幼的自己,迫使姨母伽纳不得不连夜穿越梅德欧兰特与兽人部落之间无光的库钨斯卡前来讨人,导致正与人鱼族交战的王国护卫军团缺失援助节节败退,酿成五皇子惨死沙场的祸事,皇嫂与小世子也在战乱中相继死去。而后,在先知魔女的帮助下,平定四方的精灵王国开始追猎横插一脚的她。为躲避追兵,艳名远播的魅惑魔女,多方势力的座上宾,就只能逃亡天涯,最终在这不生不死不明不暗,既无昨日也无来日的世界缝隙里落脚。王族找不到杀死她的方法,也找不到将这里一同打破摧毁的办法,便只能将这里看做为她量身定制的监牢。

一千多年过去,看在她的确又帮助王女走出困苦的份上。守卫在酒馆外的精灵秩序卫队,终于从十步一岗,变成了酒馆内的委托维护员,一共十只。

这记忆实在不够美好,她们太过年轻时候的爱恨都一塌糊涂。今天的计划,不是谴责不是叙旧,而是交涉。

同上一次来访一样,如果她仍像一千年前时那样,施法三个日夜,双眸泣血,抹去归来人心头的愁苦怨怼。羲姬认为,王族应该很愿意将这之间的瓜葛一笔勾销。

重获自由与脱困指示,这个委托交易,应该很划算。

没有任何生物能拒绝唾手可得的极大利益,精灵这么想。

“哦?小殿下又那么确定,我很想离开这里?”

羲姬一愣,立即提高了声音。“难道你不想回家看看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度过的一千年,人间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般般咯。小殿下,有归属感的人,是做不了魔女的。”潮认真品味着文火慢炖的高汤味道,忽然想到了该让枫兮付出点什么。“我们,只是一群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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