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小姑娘戳了下少年, 把人叫了起来。
她指了指床。
少年睁眼后怔愣了两秒，像是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去，微低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哑, “抱歉啊刚刚太困了。”
叶茹茹小声道“哥哥，下次你要是困，就别理我了。”
她知道，喻才知今晚肯定一点也不紧张，毕竟名额已经十拿九稳, 紧张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
原本喻才知已经可以休息, 如今她一个短信发来，他还要耗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照顾她。
谁知少年不仅对此未置一词，反倒挑起眉, “这种考核, 你还想有下次”
叶茹茹“”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喻才知就抢先道“没有下次了，快点回去睡觉，明天加油。”
“”
叶茹茹回到房间，把明天游泳包装好，泳帽毛巾一样不落。
忽然有点想笑, 心情变得很放松, 一点也不紧张了。
挑泳镜时, 她选择了那副有段时间没用的墨绿色泳镜。
虽然因为进水，她对这副泳镜气过一次, 但那只是她自己没戴紧的问题，泳镜本身还是很帅的, 而且很幸运。
然而一觉起来, 一切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顺利。
运气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玄她近两个月没来的亲戚居然在这时突然造访。
不偏不倚地在这一天, 也没打一声招呼。
叶茹茹站在镜子前，静静地看着自己。
半晌，她抬脚转身，提起收拾好的游泳包，关门下楼。
整个赛前的热身练习时间她都没说一句话，只抿紧了唇，闷头练习着。
如果仔细看，整张唇都被她抿得有些发白。
小姑娘异常沉默，而且脸色很不好，喻才知很快便注意到了，在她中途停下来休息时，问了句怎么了。
叶茹茹原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谁知在这一刻，心中那道原本很稳固的闸口像被冲垮了般。
“我好疼啊，哥哥。”她说。
小姑娘的音量很轻，喻才知站在旁边静了几秒，问“哪疼，膝盖”
膝盖昨天热敷之后就一点也不疼了，叶茹茹摇摇头，“膝盖不疼。”
她紧咬着唇，低头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眼眶和鼻腔全都变得酸涩无比。
喻才知又猜了几个部位，叶茹茹全都一一否认，没一会儿他明白了。
叶茹茹没哭，只觉得热身练习做不下去了，在这人来人往十分嘈杂的准备区域，她只会越来越难过。
喻才知提议道“我们出去透透气”
喻才知的项目一早就比完了，叶茹茹算了下自己的时间也还早，于是点点头。
两人走到场馆外。
集训中心这片区域因为是近两年新建的，很开阔，游泳馆周围都没什么人。
外面有些冷，但是寒风一吹，她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两人没走太远，只绕着场馆一圈圈走着。
都说慢走可以促进循环，然而叶茹茹却觉得症状缓解无比的慢，走了没一会儿，她蹲下身。
喻才知站在旁边，朝她伸出一只手，“这边风太大，等会儿感冒了，来，我背你。”
自她长大一些后，算上之前脚伤那次，这是喻才知第二次背她了，她以为他会带她回去，没想到他又绕着体育馆走了一圈。
耳边只有簌簌风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你压力太大了，想哭的话，就哭吧。”喻才知突然开口。
叶茹茹没吱声。
就在喻才知怀疑自己背上是不是背了个假人时，忽然感觉颈后传来凉意。
什么东西沿着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向下划，一路缓缓没入他的衣领，无声无息的。
小姑娘连哭都不想被人发现。
喻才知的唇角抿了起来。
叶茹茹哽咽着说“我这个月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偏偏在这么关键的节点。
“为什么我是个女孩”
小姑娘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这样崩溃地大哭，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
她这几年的一切努力，难道就要这样败在性别上吗
她哭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喻才知清了下嗓子。
“其实吧”
叶茹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当女孩也挺好的，你想你这个成绩，拿到男子组根本不够看啊”
眼泪突然就止住了。
叶茹茹愣了一秒，脑中飘过男子组的100米蛙泳标准，她现在的1分11秒多，在男子组还没过一级呢。
男子100米蛙泳的一级标准是1分11秒整。
好有道理。
她忽然就庆幸起来，自己是在女子组，这个成绩都已经过健将级了。
喻才知从胸膛里笑了声，微微偏头问“这样一想，是不是感觉好点了，我们回去吧”
叶茹茹嗯了一声。
听着少年走路的脚步声，回去的路上，叶茹茹哭晕了的脑子逐渐清醒，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去男子组怎么会这么差劲，明明她觉得自己现在挺厉害的啊
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假如她真是个男生，又怎么会只游这么慢
连体力都不一样好吗
喻才知这人居然又把她带进沟里了
这时候她想再继续哭，突然发现已经没刚刚那个氛围了，有点哭不出来。
心中一下子憋闷了起来，但又和之前的压抑感不太一样，不难过，有种生闷气的感觉。
回到两人背包所在的地方，喻才知把她放下来，转身在背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样东西。
“趁现在还早，可以吃点药试试，一会儿说不定就有效果了。”
叶茹茹一看，止痛用的。
她抬起头，有些懵“你包里怎么会有这个”
喻才知脱下羽绒服外衣，内里有些汗湿，“我有这个不是很正常吗，我之前可是有伤的人。”
叶茹茹打开药盒，里面果然已经吃了不少了。
她抽抽鼻子，听见喻才知笑了声，“你挺幸运，这只是集训队自己的测试，要是大型比赛可就麻烦了，吃不了药，只能打针。”
大型比赛一般都有药检，虽然有的药并不违禁，大家也不会乱吃。因为违禁药年年都在变，药检标本留存，今年不违禁，明年谁知道违不违禁，万一拿出来再筛一遍，只能哑巴吃黄连。
大家干脆不让这种有苦说不出的事情发生，发烧就物理降温，女运动员生理期就注射黄体酮。
黄体酮是种人体内本来就有的激素，注射后可以推迟生理期，不过肌注十分疼痛，比起吃药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小姑娘点点头，对自己的未来早有心理准备。
喻才知看着她，忽然就想起她第一天学游泳时，自己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那时他问你想好了吗
喻才知想，假如他现在再问小姑娘这个问题，她一定能回答了。
虽然练游泳有时很痛苦，她依然坚持了下来，遇到挫折即便崩溃到哭，但是抹把眼泪很快又振作起来，继续向前看。
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落于人后，无论是在哪个领域。
吃了药，哪怕还没开始起作用，叶茹茹也再次投身先前终止的热身训练中。
练一会儿，喝一口旁边递上来的热水，又转头继续训练。运动出了一身汗，一张有些发白的小脸依稀恢复了红润。
认认真真重做了热身，叶茹茹跟少年告别“哥哥，我去比啦。”
喻才知点点头“加油。”
他根本不担心结果。
今天的赛场是属于她的。
叶茹茹在哨声的提示下站上泳道。
抬头一看，今天这场考核果然很重要，观众台站了一排教练，有的她在集训期间见过，有的没见过，不知道什么身份。
不过她不需要管这些，她只用比好今天这场比赛就行。
出发口令响起“各就各位”
一声令下，所有运动员入水。
观众台上，一个教练拿着记录板翻看着上面的数据。
事实上，他们对这些后备人才的关注远比小运动员们自己所知的更多。
“这个2道”他开口。
这次考核分组和整个集训中期的那次一模一样，之前和谁一场比，这次依然和谁比，连道次都没变。
叶茹茹依然是2道。
“这孩子刚来的时候体能测试成绩不太好，后来这次倒是提高了不少。”
考核内容不光是水下的比赛，还有陆上的体能测试，为了评估运动员们的身体综合情况。
体能测试对游泳运动员来说十分重要，很多大型赛事都是要进行体能测试的，有时候体能测试名次不佳，哪怕预赛游得再厉害，也不能进入决赛。
另一个教练点点头，“关键是年龄小，可能对测试结果也有影响，看场上吧。”
教练从记录板上抬起头，望向赛场，那个在这组比赛年龄最小的小姑娘游得很快，丝毫不输周围几个泳道。
“技术动作不错，刚刚那个出发看着也顺眼，小孩要是能保持下去，这场能赢。”
叶茹茹在他们的注视下一路保持着领先优势，进入整场比赛唯一一个转身。
到边，触壁
“啪”
一秒也没有耽误，立刻入水，这个蛙泳转身衔接得十分漂亮。
几个教练虽然没说话，眼睛却都亮了亮。
不错。
最关键的几步她都已经完成了，就看后半程和最后的冲刺了。
叶茹茹曾经是个前发力选手，但那是因为她体能不好，如今她已经没有这么明显的缺陷了。
高强度训练无时无刻不在提高她的身体素质，像在千锤万凿中反复锤炼，如今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已经是个和从前不一样的她。
叶茹茹前半程没留太多余力，因此排名不错。
她本以为自己后半程会因为体力下降变得十分艰难，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一切并没有发生。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很多余力。
明明她今天因为身体原因，状态很不好的，怎么会这样
然而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这都不影响最终比赛的结果，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冲向终点
居然是第一
叶茹茹立刻抬头，望向头顶的大屏，然而岸上的教练们早已先她一步看到了结果。
一个教练问“她中期测试的成绩是多少来着”
“1分11秒6，当时是组里第二名。”
那个教练看着屏幕上的成绩，轻轻“啊”了一声。
“那进步真不少。”有人评价。
几个教练相互对视了一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代表着某个决定的意思。
手持记录板的那个教练拿起笔，在叶茹茹的名字后打了个勾，“那就先暂定着，看看其他人比赛的结果。”
其他教练难得都没有异议，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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