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我独自坐在那间特意为自己安排的房间里，房间里很安静。
从落地窗可以看到远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附近，正投放出各色灯光。
想必此时此刻，总有人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夜不归宿。
我所在的卧室玄关处有两个隔间，还设有一个茶水间。
那里有一个可以投屏的设备，我不知道是谁将它打开了。我是在夜幕完全降临后，才开始注意到的。
那里正播放一个纪录片，记录在一个三四线小城镇里，人们如何隆重度过盛大节日。
身在他乡的孩子们历尽千辛万苦，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回到家里与父母团聚。尽管旅途中充满了不确定。
我走过去随手关掉了投影设备，顺带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我只留下微暗的床头灯。我重新坐在落地窗前的手工真丝地毯上。虽说还是初春却已然没有前些日子那样冷了。
比起明亮的灯光和使人聒噪的声音。我更喜欢昏暗和安静的环境。
其实我也深深明白，纵使是在游子归家，万家灯火的时刻，那里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归宿。
我自认为在这个世上，爷爷是我最亲的人。不过爷爷死了。
而我那7岁以后就基本不曾见过的父母，最后也只是在他们执意要我出国时匆匆见过一面。我甚至没有去参加他们的葬礼。
他们让我出国留学时，爷爷刚刚走，我不明白，我常年不曾见过的父母此时是一种怎样的决绝与残忍。
我得到的回答是我父亲沈从文认为我应该接受更好的生活和教育。
我对他们生不出任何情感，在此之前，他们也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学习和我的生活。
他们选择将我放养在退休后执意远离商界而回到城镇的爷爷身边。
我看着我的母亲，希望看在生而未养的分上，她可以为我和父亲求求情。
可是没有，她和父亲一样让我心寒。她甚至没有走近我，只是站在那里，满眼冷漠的看着我。我怀疑我是否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说只有最好的教育才可以配得上沈家的孩子。可他们忘记了，我曾经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上完了小学，读过两年多高中而已。
我知道，爷爷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合力改变了我的生活，连带我的人生一起。
他们给我在国外安排了一栋大房子，里面有一个国内的阿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住的地方和我读书的地方也并不是特别远。感觉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
父亲时常会给我打电话，只是从来都是他在问关于我的情况。我只是照答，再也不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
再后来，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那是她唯一一次出国之后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她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告诉我，我拥有了一个弟弟。
那是我听过的母亲少有的温柔语气。
只不过我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只是淡淡的说：“挺好的。”
我实在生不出过多情绪，我不确定我应该偏激嫉妒还是开心高兴。
只是好景不长，不久之后父亲告诉我那个孩子夭折了。我依旧不知道我应该作何反应。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伤心，无关亲情，无关血缘。只是因为一个生命的突然离开。
我沉默着，父亲依旧和我在说关于那个孩子的点点滴滴。
最后父亲请求我打一个电话宽慰母亲，他说他们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孩子了。
我感觉整个事情就像是一场梦，那个孩子的出现和离开。
按理来说，那个孩子也是我的亲弟弟。
又或许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给母亲打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显得苍白无力，充满着病态。
与那天开心告知我拥有一个弟弟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安慰别人从来不是我的长项。我说妈妈你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你很开心吧！”她幽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静默了几秒，不知如何作答，我并没有很开心。
“大不了你再生一个。”我不疾不徐的和她说。那时我刚好17岁。
母亲似乎被我的话激怒，她近乎崩溃的对我大吼，声嘶力竭。她说我打电话就是故意来气她的。
我认为一定是我说的话不太妥帖。
但我不认为我的话是错的，我认为我给母亲的建议是当下最理智明确的。
她如果希望有一个孩子陪着她，那么就和父亲再生一个。
那一通跨洋的电话最终在母亲污秽不堪的言语中被我果断挂掉。
她用肮脏不堪的言语来骂我，她说我就是贱，就是嫉妒，眼里容不下弟弟。
我第一次深深感觉到可怕，这可怕的女人，她是我母亲。可是她用这样的话来骂她亲生女儿。
我觉得生而不养已经是作为父母最大的败笔了，有些话有些事他们不应该让我承受，即使是在非常难过的情况下。
父母对子女的那种慈爱我只在7岁之前体会到过。
不过让我难过的是，我已经记不起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那时我们就像最平常的一家子，家庭和睦，我也倍受父母疼爱。
不过这一切都以父亲工作忙，母亲出轨而告终。
如果当时父亲可以对母亲多点关心，母亲可以耐心听父亲的解释，理解父亲的工作的难处，结果可能不会像今天这样。
尽管后来他们都选择原谅彼此，可是有些时间早已过错。
好景不长，在他们破镜重圆，和好如初，安安稳稳的度过几年之后，他们还是出了车祸。
连同司机，三人当场被宣布死亡。而我是在一个月后才接到叔叔沈之安的电话。
他在电话那头压了压声音，对我说：“寂白，叔叔跟你说一件事情，但你要有准备！”
“你父母在回老宅时出了车祸，嗯……”
“他们没能挺过来，但叔叔希望你要坚强，沈家就只剩我们两个了！”他说话时候还带着哭腔。
我当时没有哭，我已经忘记了我是如何挂的电话。我最后摊坐在沙发上，灯也没有开。
那时照顾我的阿姨已经回国。诺大的房子只剩我一个人，我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
那是我心里想的不是难过，而是想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父母不在了。不在就意味着你在也找不到他们，无论对他们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在得知他们死去的那一刻，我忽然就原谅了他们，原谅了我所有的不甘与怨恨。
我坐在那里，打开手机看着手机依旧停在电话簿页面，看着显示的时间，我知道夜深了。
不知道国内的现在是不是正太阳高照。
我眼角有泪滴滑落，格外滚烫的泪滴砸在我的手背上。
那一刻，我如此渴望有人可以和我在一起，与我一起面对。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迫切渴望过。
“寂白小姐睡了吗？”我的思绪猛然被拉了回来。
我起来打开了卧室的灯，我开了门，是那个叔叔家的管家。此刻正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外。
“老爷说怕小姐睡不好，所以让我给您送来。”他看着我说道。
“谢谢您！”我接过牛奶。
我将牛奶端进屋里，却没有喝，我把它放在衣柜旁的茶水桌上。
我认为我是否能睡个好觉并不取决于一杯牛奶。我想，夜深了，确实应该休息了。
有些决定也不能再拖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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