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伸开腿，猛地冲法师踢了两下，法师被踢中了，吃痛的一抬腿，打下手的那个老道姑立刻拔出一把新的桃木剑指在了老太太的心口，“邪祟，你还不承认，我现在就要你拿命来！”
三个人缠斗的正在兴头上，底下十二个年轻道姑木雕似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台子上的笑话，既没有悲悯，也没有讥诮，好像失了眼睛的盲人，根本没看见这一出好戏似的。
法师连连退了几步，忽然拈指做了个诀，然后点向了黎老太太，“你现在到底是谁！”
黎老太太在那把桃木剑下一动不动，灯光照的额头上不断滴落的汗珠，如同清水汩汩而出，那把桃木剑虽然不锋利，但真拿起来伤人，也一定会受伤的，肉胎凡体，随便一折腾就能皮开肉绽。
她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拼命的挥舞着双手，冲法师解释道，“我是黎家老夫人，法师你可别是中了邪了，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人，我可不是邪祟！”
老道姑适时地添了一句，“法师，这可能是邪祟的障目之计，千万不能相信！”
“你你你——”黎老太太气的仰头就要倒下去，可余光一瞥，看见了身后是一个烧着红炭的火盆子，顷刻间立正了身体，腰杆挺的比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还笔直，“你这是污蔑，你这个小贱人你竟然敢害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等我下了山，我要你好看！”
说到底，她毕竟还在山上，带来的人又都被她以保密的借口放在了客房里，这会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黎月玥，谁也帮不到她。
黎老太太想到了黎月玥，浑浊的瞳仁忽然一亮，放出异彩来，像攥住救命稻草般颤着声音，看向了台子下方的黎月玥，“月玥啊，奶奶是被诬陷的，这些人可真是太坏了，居然想法子折磨奶奶，月玥救救奶奶！”
她用了前所未有的谦卑与祈求的语气，将奶奶这个疼孙女的形象演的活灵活现，可到底是演的，破绽百出，黎月玥虽然傻，但也不是不分好坏，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黎老太太这是怕死，要拖她下水。
黎月玥用力的咬着樱红的唇瓣，用力到唇上落下了深深的牙印凹槽，像是要滴出血来，她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的如同石头一般，意味不明的看着台子上正求救的黎老太太。
救，还是不救……
黎老太太喊的十分卖力，犹如将死的菜狗，临刑前发出了巨大的悲鸣。
黎月玥是心软的人，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心弦，她没有表情的神情忽然瓦解，眼睛眨动了一下，然后抬起脚步，想往台子上冲过去。
“月玥——”低沉而坚韧的女声，宛如坠入悬崖的人被拉扯住的最后一根绳子，绷紧了黎月玥大脑中的那根筋。
黎月玥愣了一下，循着声音转过了头，瞳孔中映射出宋诺琛与席安璃担忧的面孔。
“你奶奶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席安璃用十根手指，一根根的扣住了她的，掌心指尖都贴合在一起，“这些事情，是我让法师去做的，我心里有数，不会闹的不可收拾，只不过是想给你奶奶一个教训罢了。”
黎月玥是这个局里，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
既不能提前告诉她，也不能忽略了她因心软而犯下的错误，席安璃每时每刻都要牢牢的看紧她的动向，她猜到了，黎月玥看见这一幕必然会心软。
但席安璃还是这么做了。
无非是想让黎月玥亲身尝尝出气的滋味。
一个永远跪着的人，不意味着必须得一辈子跪着，站起来并没有错，不应该总是沉溺在斯德哥尔摩中。
“我能向你保证，你的奶奶绝对是安全的。接下来，选择交给你自己，你是想上去帮她，还是想站在这儿看着，都是你的选择，我无法干预——前提我得告诉你，你即便帮她也没有用，法师是服用过药剂以后保持的致幻状态，暂时只听我的命令，我不让她停下，她都会继续下去，你也会是她的敌人。”
席安璃说完了这句话，忽然松开十指，将黎月玥往台子的方向轻轻一推，“该怎么去选择，你看看吧？”
席安璃相信公道、正义，但不意味着她可以当一个完全断绝七情六欲，非黑即白的人，她也拥有着身为人类最本质的情绪，也会用一些不伤害旁人肉体的方式报复回去。
黎月玥和她是不同的人，席安璃不爱强求别人。
“我……”黎月玥犹豫了，咬的渗出血来的唇瓣微微张开，目光犹在看着台子上的黎老太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绊倒她的是所谓的亲情。
尽管在黎老太太身上并没有享受到任何身为孙女理应享受的疼爱，即便在名义上，黎月玥也是信任这段血缘关系的。
就如同席安璃得知，席国仁和前妻再次发生关系，生下谷微雪，而顾琴选择了容忍一样。
总有一个人是迁就。
可为什么，一定是那个永远在退让的人呢？一直迁就，就该一辈子迁就了吗？
“你心里有选择的，我相信你，月玥。”席安璃的声音很淡，却如干净的布巾，擦亮了黎月玥的耳目。
黎月玥的视线忽然低垂了下去，视野范围不再是台子上的闹剧，而成为了灰扑扑的水泥地。
她说，“这些事情，本来是奶奶要报复在我身上的，她从来没想过我会怎么办，是不是会受伤，心里难不难受，她并不在乎我。既然这些事情也伤不到她，我帮她也无用，那她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吧。”
黎月玥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欣慰的勾唇一笑，娇憨的模样像极了曾经每一个被宠溺长大的小姑娘，要不是黎老太太的存在，她也不至于这段日子过的那么难受。
席安璃没有回答，抬起温暖的手掌，摸了摸黎月玥的头发丝，将小姑娘靠在自己的肩头拍了拍。
黎月玥不想看下去，于是背过身体。
黎老太太亲眼看着曾经温顺的孙女竟然没有伸出援手来帮她，气的目眦欲裂，将自己在法师身上受到的气，一股脑儿的宣泄在黎月玥的身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难以想象，这位穿戴打扮都金贵的老妇人，竟然能说出如此恶心的言语。
果然无论再值钱的物件压着，人的本性劣根，还是会怕火炼的露出真相。
那些难听的话，清晰的传达到了黎月玥的耳朵里。
黎月玥难过的捂住了耳朵，蹲下身子，拼命摇着头，她一向是脆弱的姑娘，只能靠着自欺欺人来缓解。
席安璃除却无奈，什么也做不到，只好撇开眼睛，不去看她，冲着宋诺琛说道，“你好好陪着她到一边去，这儿我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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