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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闯塔

夜漓原本应是无知无觉的身体此刻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她激动地冲到窗棂边,一边探头望出去,一边大喊:“鹤青!鹤青!我在这里!”

但外面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另一边,紫舞依旧掐着腾蛇姥姥,不死不休,腰间精巧的香囊继续挣扎扭动。

鹤青与万锦年在塔外僵持,他并不愿意与师父师弟多纠缠,更不愿伤了他们,执剑抵挡了几下,就甩开他们,提气飞上塔座,然后继续向上攀爬,一众玄宗弟子则立刻跟上。

这些弟子的修为大大得不如鹤青,追到锁妖塔第四层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只有鹤青的师父万锦年和师弟樊晓澄仍继续紧追不舍。

锁妖塔的塔缘相较于其他宝塔来说较为宽阔,向外延伸呈飞举之势,三人就站在飞檐上对峙,互不退让,万锦年见爱徒一意孤行,枉费自己一直以来的教诲,厉声道:“鹤青,你原是一众仙门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也最有可能飞升成仙,你当真要如此执迷不悟,自毁前程吗?!”

鹤青淡然回应:“师父,我只知道自我认识夜漓以来,她从真的伤害过别人,空桑池边,若不是她,你我都将死于烛龙亡灵之下,她屡次三番救弟子性命,现在却被关入锁妖塔,请问公理何在,正义何在,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这句话戳中了鹤青的心事,待他这一世走到尽头之时,回顾此生,想到万锦年的话,倒觉得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

“师父!”鹤青正色道:“您忘了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了吗?正邪之上,更有善恶,岂能以身份判断一个人,判断是非对错!”

万锦年见任凭自己百般劝说,鹤青始终不为所动,怒上心头,渐渐改了心思,竟起了清理门户的念头,他心一沉,不要这宝贝徒弟了,剑直指鹤青,樊晓澄站在旁边,不知道是应当相帮,还是阻拦,只犹豫了一下就被二人抛在了身后。

鹤青与万锦年一路你追我赶,一直上到塔顶宝刹,鹤青见万锦年攻势凌厉,招招逼近要害,也明白了万锦年的意图。

师父这是对他起了杀心了。

尽管如此,鹤青仍不改初衷,坚持自己的道义,却也为了不与师父起正面冲突,一再退让。

“师父!”过了一会儿,樊晓澄终于追上他们。

“师父,手下留情啊!”

连樊晓澄一个孩子,都看出万锦年的用心,不免痛心疾首,上前劝阻万锦年。

“你放开!”万锦年甩手喝道:“你二师兄已经疯了,既然他上赶着去送死,我便送他一程。”

一边是他尊重的师父,一边是他敬爱的师兄,樊晓澄陷入两难之中。

等他们飞上塔尖上,从夜漓的角度望出去,就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了,无奈只得恋恋不舍地从窗台上跳下来。

刚刚落地,就听到楼上一阵“哐啷哐啷”的声响,那声响似乎是沿着锁妖塔一层一层传下来的,所以越来越近,而且响声越来越大,似乎是有什么重物从上面掉下来。

众妖惊呼,连紫舞都不得不松手都开,就在那一瞬间,一个人影击穿楼层,从塔顶直直摔下来。

夜漓心惊胆战,此人若是鹤青,以他的凡人之躯,不但活不成,只怕是要摔得血肉模糊了。

看来万锦年这次是真的恨急了,下了狠手,鹤青出招又有所保留,被他师父一拳垂下来,砸穿了四层,才停住下落之势,抬头往上看,每层都有无数妖怪探头张望。

一时间,三层烟尘滚滚,一个被灰土盖满全身的人坐起来,伴随着两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夜漓见那人,不是鹤青又是谁?

“鹤青!”她尖叫一声,飞扑上去:“你,你没事吧?”

多此一问,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没事。

情况如此狼狈,鹤青依旧温润谦和,他揉了揉眼睛,掸掉上面的灰,露出纤长的睫毛,轻声道:“我没事。”

夜漓也不顾左右的目光,在鹤青身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反复确认:“你没事?你真的没事?没缺胳膊少腿吧?”

“没事,”鹤青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噗.”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这叫夜漓如何相信,左思右想,总觉得眼下的状况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是啊!”她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怎么进来了?”

鹤青道:“我来救你啊。”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用你的真身进来了呢?”夜漓又摸了摸鹤青,很确定他是真的。

锁妖塔这地方别说凡人,就算是妖魔鬼怪,都不一定能活得久,而且樊晓澄说这地方只进不出,从目前的情况看,大概是真的。

他说他用的是什么玄门的念移术,真身在塔外。

那鹤青呢?

他怎么真的进来了?!

“你,你,你疯了,”想到这些,夜漓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这里是锁妖塔,谁,谁,谁会像你一样主动闯进来?!”

鹤青苦笑,他疯了,刚刚在塔外,他的师父和师弟也是这么说的。

锁妖塔立世五千年,从未听说过有可以破塔而出的,他一个仙门弟子闯进锁妖塔,更是闻所未闻。

也许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他是疯了,自寻死路。

但不知为何,看到夜漓的第一眼,看到她为自己担忧的表情,这一切就都值得了。

鹤青也顾不得重伤未愈又添新创,要坐起来与夜漓说话,还未开口,忽然一阵风刮过,他被一股力量拍飞,砸到墙上,随即重重摔落在地。

“鹤青!”夜漓一回头,看到出手的果然是紫舞。

她的瞳孔猛一收缩,心道不好。

从之前紫舞的言语,反应,态度来看,男子,特别是凡人男子,可能是六界之中,她最厌恶的生灵了。

之情那个伤她负她的“肖郎”应该就是一个凡人男子。

“住手!”夜漓挡在鹤青面前。

“你让开!”紫舞威吓。

“我不让!”

紫舞被心爱之人出卖,连唯一的孩子都死了,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关了四千多年,早就半疯半痴半傻了,凡人常说爱屋及乌,那末恨意也是如此的,如果不拦着她,搞不好她真的会莫名其妙把鹤青打死了。

“滚开!”紫舞一扬手,夜漓也被蝶翅掀起的风拍飞。

她这个喜欢把人拍飞的习惯真的是不大好!

夜漓没有爬起来,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爬到紫舞脚边,伸手抓住她的脚踝。

“松手!”紫舞抬脚,发现居然没这么好挣脱,旋即一脚踩在夜漓身上:“我让你松手!”

夜漓被她狠狠踩了几下,但始终没有松手,反而死死抱着紫舞的腿:“我不放啊!不放啊!死也不放!”

紫舞在她身上一脚接着一脚,又踢又踹,过了片刻,大概是打得累了,忽然停了下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是哪样?

紫舞走到鹤青身边,一只手搭在鹤青的肩上,另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好像只要是凡人男子,都要经她这一番轻薄,之前她也是这么对夜漓的。

夜漓心中呐喊,老妖婆,你才松手啊!放开!!别拿你的脏手碰他!!!

“你是爱上这个女鬼了吧?”她低头问鹤青。

女.鬼?

这个乞丐打扮的小子是个女鬼?

在场的除了腾蛇姥姥与鹤青,其余的都暗暗惊讶,尤其是时英,眼里满是惊疑,不安,甚至惧怕,一如在顶层阁楼初见夜漓时那样。

不愧是活了上万年的大妖怪,眼光果然毒辣。

“怎么?”紫舞的眼神又望向夜漓:“你也看上这仙门的小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紫舞仰头大笑:“孽缘,真是孽缘啊!”

“我我.”夜漓嗫嚅了几下,大声否认:“我没有!”

“没有?哼,”紫舞冷笑:“若你两之间没有情,明知是条死路,这小子还会为你闯进来吗?你会挡在他面前,躲都不躲吗?!”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紫舞指着腾蛇姥姥:“刚刚你也听这个老东西说了,异族结合有违天道,是要遭报应的,人鬼殊途,不得善终,哈哈哈哈哈。”她又爆发出一连串神经质的笑来。

“男人都一样啊,”紫舞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似哭似笑:“一开始他们都是情深似海,矢志不渝的,但到后来,等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他一定也会像我的肖郎一样,抛弃你,欺骗你,出卖你。”

紫舞拎起夜漓的衣领:“你想拥有人世间的爱,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又将她扔回地上。

“我不会。”这时,倒在墙角边的鹤青端坐起来,说道。

“什么不会?”紫舞回头看向鹤青。

“我永远不会抛弃她,欺骗她,出卖她,不管她是人是鬼,是神是魔。”鹤青淡然道。

听鹤青如此说,夜漓的双眸震动,心忽然抽紧,仿佛溺水之人一下没了气息,又像是跑急了来不及喘口气,憋得肋骨生疼。

紫舞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灰,一阵青,交替出现,神情复杂。

她受到的触动,显然不比夜漓小。

“哼,你也就是嘴上如此说说,仙门中人最是虚伪,假仁善,假慈悲,成天把济世救人,普渡苍生挂在嘴边,我不信你会与妖邪有染,自毁名声!”

“阁下错了,”鹤青低下头,少顷,抬起来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平静的笑容,犹如旭日初升,又像没有波澜的海面,干净明亮:“如今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名声与我更是身外之物了。”

他的语气那样自然,让人抓不到错处。

鹤青看了夜漓一眼,微笑道:“有人曾跟我说过,天界有邪神,魔族有善者,为善为恶都在一念之间,与身份无关。”

夜漓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鹤青会成为仙门翘楚,为什么他早早就被定为下一任宗主,为什么万锦年说他是将来要领导仙门百家的人,为什么看到他为了夜漓放弃一切是那么痛心疾首。

这世上人人都想封神成仙,因为做了神仙就不用饱尝六道轮回的痛苦,不用体会七情六欲的烦恼。

凡人为生计愁,神仙能点石成金;

凡人翻山越岭,神仙日行千里;

凡人生老病死,神仙福寿绵延;

凡人在人情世故中谄媚周旋,神仙在天宫受顶礼膜拜.

凡间形容快乐到了极致,会说“快活似神仙”,大约他们心里当神仙是真的没有烦恼。

但求仙问道的人这么多,却并非人人都能飞升成仙的。

神仙要拥有的,是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和一种缥缈出尘的仙意。

而鹤青,就是天生具有这种神性和仙意的人。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身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灵光,这种光晕越来越明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懂的人都知道,身负天命之人,比如天界神将,位列仙班天官,凡间的帝王,都会有灵气护体,令妖邪不得近身,而笼罩在鹤青身上的蓝光,显然就是这种灵气。

紫舞被鹤青身上散发出的灵光,吓得后退了几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没等鹤青回答,夜漓先扑上去,一把抱住鹤青,整个人都像是要倒在他身上一样。

她实在是高兴坏了!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此刻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浑身轻飘飘的,宛如身在云端。

但是下一秒她忽然发现不对。

被她抱着的鹤青非常僵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夜漓放开手,看了鹤青一眼,表情滞住了。

鹤青看她的神情,仿佛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嗯?

是哪里不对吗?

难道他冒死为她闯塔难道不是真的?

难道空桑池边相伴一生的承诺不是真的?

还有刚刚那番真情告白,难道都是她会错意了?

“鹤鹤青?”她小心试探道。

龛室内众妖不知眼下这一出演得又是什么峰回路转的剧情,屏息凝神看大戏。

紫舞好像先明白了,她问鹤青:“你说要与她隐居避世,长伴其左右,是什么意思?”

“我要消去夜漓的执念,渡她向善,自然是要陪在她身边的,”鹤青理所当然地说:“而且夜漓救过我,以命相报,我以为十分应该。”

什么?夜漓瞪大了眼睛。

想想鹤青好像确实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出格的情话,陪伴能代表爱吗?也可以是禁锢。

鹤青是想献出自己,成为一道困住她的枷锁。

紫舞抬了抬眉毛:“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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