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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香消玉损

鹤青立刻高喊:“大家抓紧了,趴着别动!”

巨石上的人闻言,尽匍匐在地,牢牢抓住凸起的部分,巨石落得不是很顺,开始时几乎是垂直下降,随后又撞上一段不是那么陡峭的山壁,减缓了它滑行的速度,颠得厉害,引起众人惊呼连连。

等到了山脚下,巨石行径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地上的淤泥变厚,巨石犹如钝刀一般,在地上留下的切面越来越不平整。

估摸着滑了有半刻,巨石终于是停了下来了,众人惊魂未定,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有人准备跳下去,却发现巨石实在太高了,正在犹豫之时,前方地上,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女人青衣白裙,黑发飘散,腰间别着一把剑,浑身阴气笼罩,不是于氏却又是哪个!阿阮跟在她身旁,表情僵硬,形容古怪。

好不容易逃得性命,这会儿又与草鬼婆狭路相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都很自觉地往鹤青身后躲。

“师兄…”樊晓澄看看鹤青,又看看于氏,欲言又止。

鹤青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想起来方才逃命时,为了自救,把剑落在山上了。

这可不妙,因为于氏阴诡的眼神已经扫向巨石了,看他们的样子就像是猎手看着猎物。

当然了,目标这么大也很难不被发现,不过于氏也没有马上出手,双方都在互相观察,伺机而动。

但最终还是于氏先发难了,她身法诡谲,身形一晃,消失了,下一刻居然跃上巨石,巨石约有五六人高,徒手攀爬,实属是非常人可以办到,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快跑!”鹤青挡在众人面前。

他们也顾不得巨石高不高的了,纷纷往下跳。

于氏看着鹤青冷笑一声,佝偻着身子,向他奔去,反手握剑横划,鹤青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顶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双手死死抵住于氏持剑的手。

“师娘!师娘你醒醒!”鹤青试图和于氏对话,想将困在这具身体里于氏真正的意识唤醒。

于氏的眼神迷离了一下,行动一滞,似乎是要恢复理智了。

下一刻她忽然掐住自己的喉咙,手里的剑也掉在了地上,秀颈下有明显的异物爬过,让她痛苦地长大了嘴巴。

于氏大叫一声,她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折磨,肌肤凹凸不平,浑身上下都像是在被虫噬咬,她不停地挠,难受到在地上打滚。

“师娘!师娘你怎么了?师娘!”鹤青焦急蹲下,查看于氏的情况。

于氏抽搐了一下,不动了,忽然睁开眼,右边的眼珠子古怪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似的。

几支像是某种甲虫触脚似的物体从她眼眶里伸出来,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只在于氏的右眼周围留下几道黑色印记。

一抹狰狞的笑容重新爬上了她的嘴角,于氏猛然掐住近身的鹤青,扼着他的喉咙将他推开丈余,重重撞在凸起的石块上。

接着,她发现要赤手空拳地弄死一个人原来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于是又将鹤青举起来,摔到地上,这一下摔得厉害,鹤青在石头上砸了一下,在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巨石上划了一段,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径直掉到了地上。

幸好地面上现在淤泥堆积,不然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怕是活不了了。

但于氏没有就此放弃追杀,她居然直接从巨石上跳了下来,落地时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她脚骨“咔咔”折断的声音,但她毫不在意,瘸腿也丝毫不影响她如鬼影般诡异的身法。

于氏黑色利爪直插鹤青的面门而去,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千钧一发之际,鹤青从淤泥中拔出一把剑,“铮”地一声,剑与爪相碰,居然擦出了火星子。

寒玉剑的剑身虽然沾满了淤泥,但依旧寒光凌厉。

原来山洪爆发时,插在山崖上的剑随着泥石流一起被冲到了山下,偏生就是这么巧,鹤青从巨石上落下来,正好落在剑旁,还正好被他给摸到了。

不得不说鹤青这个人,还是有点子机缘在身上的,不然为什么每每都能碰到那么多“正好”,还次次都能逢凶化吉呢?

鹤青从泥地里跳将起来,凌空挥剑橫劈过去,于氏显然没有料到经过刚刚一波攻击,他居然还有这个气力,猝不及防,尖利的指甲被他削去两个。

于氏暴怒,她跳起来明明看上去轻若无物,但不知为何就有这么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鹤青按入淤泥地,陷在里面拔也拔不出来。

紧接着,于氏转身又把目标瞄准了剩下的几个手无寸铁的苗人,嘶吼一声怨气暴涨,他们哪里敢应战,仓皇失措,拔腿就跑。

跑在最前面的是文达,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苗人却被于氏追上,瞬间便死于她的利爪之下,文达害怕极了,撒开腿没命地逃,眼看就要被于氏抓住,这时,樊晓澄忽然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截住了她。

他初生牛窦不怕虎,明知自己打不过,却丝毫也不退让。

“师娘,”樊晓澄喊道:“师娘我知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你是我见过最慈悲最心善的人,你平常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在你面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樊晓澄话音未落,就被于氏抓起来扔到树上,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树干上,摔落在地,然后迅速爬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泥,不依不饶地又追了上去。

“滚开!”于氏对死缠烂打的樊晓澄极度厌烦,但又没能下杀手。

这是她被草鬼婆附身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声音嘶哑到发出了叠声。

于氏的目标是文达,她只想甩开樊晓澄,却没想到他一个腾空翻转,直接跃到了她面前,她为了躲避樊晓澄的剑锋,向后跳几步,神情恼怒:“找死!”说着左爪佯装要去抓樊晓澄的右肩,右手从下往上撩,虚晃一招后,她跳起来,双脚离地,直取他的头顶心而去,爪法狠辣无比,饶是樊晓澄基本功不错,也根本就不是于氏的对手,不过两三回合下来,他就有些抵挡不住了,于氏爪法变化莫测,好几次指甲尖几乎都是擦着樊晓澄的眼珠子扫过去的。

樊晓澄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只是狠狠说道:“快从我师娘的身体里出来!我不会让你鸠占鹊巢,再用我师娘的身体干坏事的!”

“小心!”

鹤青的声音传来,他很担心师弟,很快从泥潭里拔出来,见他屡屡遇险,岌岌可危,樊晓澄四下环顾,鹤青忽得一下出现在他身旁,一只手抓住他,一只手挥剑抵挡。

匆忙之下,已失了先机,鹤青的右臂被利爪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被泥浆浸湿的衣衫落下,点点滴滴,像是淤泥里绽开的花朵。

他眉头紧皱想起前几日夜里,于氏对他的郑重嘱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鹤青道:“晓澄,你退开。”

“师兄?”

“你退开,”鹤青说:“现在在你面前的已经不是师娘了。”

“于氏”忽然放声大笑。

鹤青垂下手,漠然地看着“于氏”在那里狂笑不止。

“出来吧,我知道你没跑远。”于氏不知在对谁说话。

过了一会儿,文达从树后走出来。

“果然,”“于氏”冷笑道:“不看着我死,你是不会放心的。”

文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我好歹夫妻一场,至于这么绝情吗?”“于氏”又说道。

文达不为所动:“我放过你,你能放过我吗?”

“不能!”“于氏”忽然变了脸,直冲文达而去。

鹤青身形一动,又及时挡住了“于氏”的攻击。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鹤青身后窜上去,趴在他的背上,如同附身的小鬼一般。

“下来!”樊晓澄用剑指着鹤青背上的阿阮吼道,阿阮不为所动,樊晓澄跳将起来刺向她,阿阮扭头一躲,剑锋落在她手上,划出一道血痕,伤口很深,从里面落出几只黑色的虫卵,但阿阮依旧不撒手。

“松开,松开,我让你松开!”樊晓澄对着阿阮一阵拳打脚踢,终于把她弄了下来,阿阮落地向后打了个挺,像个小野兽似的双手伏地,狠狠地瞪着他们。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鹤青说:“纵使他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的怨气也该消了。”

“于氏”仰天大笑:“不够,死再多都不够,我要整个苗寨为我陪葬!”

鹤青竭力劝慰:“当年怎么说都是苗寨收留了你,才救了你一命.”

“于氏”森然一笑道:“收留我?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吗?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撒谎!虚伪!”于氏狂叫。

“他有没有说他当初是怎么乘人之危,强占了我,我流落他乡被迫嫁与他,本已打算认命了,可是婚后他一直疑神疑鬼,担心我与别的男人有染,将我关起来不让我与旁人接触,稍有不顺他的意便是一顿打骂。”

鹤青冷眼看向文达,文达低头不语。

“他是怎么说我的?说我故意潜入苗寨,意在他们的巫蛊术?哈哈哈哈哈!可笑!我是一个女人,即便我有这个心,但是我已经和这个畜生有了孩子了,如果不是他欺人太甚,在外面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就觉得失了面子,居然在儿子面前动手打我,我又何必自轻自贱,想到要炼制蛊毒来报复?”

夜漓心中叹气,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的原罪是什么?不过就是长得太美罢了,偏偏文达嫉妒心又强,最终酿成悲剧。

鹤青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将自己的不幸加注在别人身上,此生已了,你该放下执念的。”

“放下执念?不可能!”

“于氏”化成一道黑色的雾气,向鹤青袭来,他握着剑冲了过去,但此时的“于氏”已经彻底凶化,他的所有攻击对“于氏”来说都是无效的,另一边樊晓澄和阿阮也陷入了苦战,阿阮年纪虽小,但非常灵活,常常打樊晓澄一个措手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受了两次伤的关系,鹤青的动作明显比之前缓慢了不少,于氏的黑色利爪落一抓就是一个血痕,没过多久他的半边衣服都被染红了。

夜漓能感到现实中的樊晓澄非常紧张,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樊晓澄,想救你师兄的就赶快给我醒过来!樊晓澄!你听到没有?!”

但樊晓澄已经完全陷入梦境之中,根本听不到夜漓的声音。

“于氏”的攻击忽然停止了,她站在原地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行动。

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虽然摔断了腿,依旧健步如飞,所以一定是别的原因。

原来如此!

夜漓看到地上潮湿的泥土血迹斑斑,恍然大悟,鹤青带着蛊王血蟞之毒的鲜血已经渗透进了土壤,这就跟在人蛊洞里鹤青用自己的血画的血圈一样,毒虫毒物都不敢靠近,草鬼婆虽然非这些未成蛊的东西可以比拟的,但蛊王血依旧对她有效。

刚才鹤青是故意让于氏划伤自己的。

“于氏”咆哮,低吼,嘶鸣,却毫无办法,而鹤青却乘机近身。

“青儿。”

鹤青提剑逼到她面前之时,于氏终于恢复神志,声音也变得澄明起来。

“师娘!”鹤青又惊又喜。

于氏看着身后的一串尸体,马上明白眼下发生的事,眼泪瞬间涌起,后悔不已。

“是我杀了他们?”

鹤青不答。

“是我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的?”于氏又问。

“师娘,”鹤青柔声道:“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是草鬼婆控制了你,你才”

“不是。”于氏打断他。

“什么不是?”鹤青一下子懵了。

“你也知道修仙之人,从小就受过特殊训练,邪灵是没有那么容易附体的。”

于氏顿了顿,泪流满面:“所以不是它控制了我,是我自己鬼迷心窍,同意她上的身。”

“她说她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只要我相信她,她什么都能做到,而我要做的就只是把身子借给她用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就好,”于氏失声痛哭:“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师父,是我没用,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樊晓澄愣住了,眼前的于氏就是一个脆弱无助,失去孩子,受邪灵蛊惑深陷歧途的普通女子,与平时端庄贤淑,公正严明,大义凛然的师娘形象相去甚远。

“我看着她杀了阿阮的父亲,可是第二天他依旧站在我们面前,我以为.我以为她真的能让我的孩子活过来,”于氏恸哭:“是我糊涂,我愚昧,我对不起师父的教诲,对不起你们师父的厚爱,对不起玄宗上上下下!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对我才是一种解脱。”

鹤青的眼眶也湿润了,他哀求:“师娘,你别这样,活着才能弥补一切,”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土瓮:“这是黑苗人给我的培养蛊王的器皿,他说这能封印草鬼婆,现在只要我们能想办法把那只虫从你体内.”

“没用的,”于氏绝望道:“她只要离开我的身体,就有可能逃走附身到别人身上,我已经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不想再枉造杀孽了。”

于氏见鹤青犹豫,不肯对她下手,又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把我的意识还给我,是因为她走投无路了,她想利用你的情感,利用你的善良,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趁现在我还能压制得了她,快动手!”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动手啊!”于氏大喝一声,神色变得有些不对。

她挣扎着吐出最后两个字:“动手。”然后右眼黑纹浮现,鹤青知道她的意识又被草鬼婆占据了。

草鬼婆“嘶”地一声扑向鹤青,和他缠斗在一起,每每想要逃脱控制,都被鹤青抓住,无法离开血泥地的范围,她行动受限,不再像之前一样占有绝对上风,反而是鹤青的剑越来越犀利,草鬼婆抵挡不住,衣袖一挥,居然把阿阮招过来替她挡剑。

鹤青拼命收回剑势,却为时已晚,剑刺穿了阿阮幼小的身体,鹤青自己都愣住了,冲上前接住倒地的阿阮,将她放到一边。

他彻底愤怒了,他本已遍体鳞伤,疲惫不堪,但此时鹤青的周围剑气四起,带动他衣袂连连,脚下生风,浑身上下被一种淡蓝色的灵光所笼罩,提剑直冲草鬼婆。

黑气和蓝光在空中激荡,两个人都拿出全部实力,速度成倍提升,快到甚至只能看见空中有两个模糊的人形一闪而过,交战正酣之际,突然,谁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柄银锋寒剑,贯穿热血胸膛。

剑尖上插着一只拳头大的黑色甲虫,被几乎刺成了两半,扑闪了几下翅膀,掉在地上,不动了。

鹤青立刻明白,于氏早就没有了生的意志,在刚刚战斗的过程中,她凭借毅力又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于是自己冲向鹤青的剑锋。

“师娘!”

“师娘!”

两声悲痛的呼喊,樊晓澄和鹤青齐齐跪在于氏身旁。

于氏流着泪奄奄一息:“因我一己之私,害了无辜的性命,我本来就已经没有面目再回玄宗了,好在最终我都用我这条命,做回一点好事,也不算是白死了。你们要好好听你们师父的话,跟他说声抱歉,往后的日子,我不能陪他了,让他好好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她便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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