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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中文网 > 空屋 > 第十一章,屋
 
1.

农历七月下旬的正午,石楼子村依旧骄阳似火。

刚才廊厦底下的一番交谈,现在田学军嗓子里已经有些燥渴,南墙根影壁墙的西边有一个压水井,他赶忙过去,用手压了几下,接着一股冰凉的井水就顺着水管淌了出来,田学军用手捧着喝了几口,然后又捧了几捧水抹了抹脸,院子里的太阳白花花的,田学军本能地寻找着可以凉快的地方,眼神一瞥,就看到了西边栅栏门里幽深黑暗的墙壁,还有北边那个拉着帘子的窗户。

“黑暗”对人类有一种未知的魔力,那是一种伴随着恐惧和刺激的窥视欲,人类是智慧的结晶,每一个人都想要知道的更多,不论年龄大小,都想要透过黑暗寻找答案,田学军现在也不例外。

栅栏门后黑暗的墙壁和北边屋子的窗帘。似乎向田学军招了招手,田学军不自觉地走了过去。院子里那棵老树的枝条被风吹动了,一头枝条轻抚着屋顶的瓦面,活像一个披头撒发的女人,树上还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啾啾、啾啾”地叫着,田学军面前的黑暗不断地扩大,渐渐地靠了过来……

田学军的一只手已经轻轻地碰触在栅栏门的门挂上了。这是一种铁链子的门挂,一头钉在门上,在门框的立柱上还有个门鼻子,只要将门挂拴在门鼻子上就能关住栅栏门,田学军的手碰触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凉,七月的热火,依旧没有减轻铁链子的寒意,田学军静静地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庭院里凝固在地上的阳光,他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从门鼻子上取下了门挂,推开了栅栏门,他要直面这门里的“黑暗”。

随着栅栏门向里轻轻地推开,黑暗像幕布一样向田学军包裹过来。

栅栏门里是一个一间屋子一样大的空间。很黑,有一些阳光透过南边墙壁上的透气孔照射进来,这透气孔约么六十厘米见方,栅栏门开在最北边,透气孔在最南边,这一点点阳光虽然不是很充足,但足以让他看清圈里的样子了。

这个房子里,四面是斑驳的土墙,墙壁已经被岁月染成苍黑色了。房子的一部分可以用作牛羊圈,但现在什么也没有,贴着东墙有一个人用的蹲坑,在距离栅栏门向南一人的距离。田学军注视着这个蹲坑,又打量了一下蹲坑到栅栏门之间的距离。的确,这个距离晚上进来并不方便转身,如果后边有一个人跟着,只要跟着的那个人不出声,是发现不了的,而且这个圈里没有灯,即便能听到有人来,也不会发现那人手里提着“铁榔头”。

田学军站在蹲坑旁,忽然回头看了看,发现西北角有个鸡笼子,里边有四五只鸡正在瞪着眼睛看着他。

“哦……”田学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原来是鸡的咕咕声,他只顾向蹲坑方向看了,没注意到北边墙角还有几个活物。这几个活物让他绷着的心弦放松了不少,田学军扫视完这里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关上了栅栏门。

“这个圈里什么也没有,也应该什么也没有!”

“陈祥两口子在这宅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家的孩子晚上也应该自己能来这里如厕,像我刚才的样子,还不如个孩子!”

田学军不禁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摇了摇头。

太阳洒在大地上,阳光只给西边白蜡树底下的房子一点点倾斜的影子,太阳照射在田学军的身上沁出了汗珠子,心里透出的瑟瑟凉意和阳光照射在身体上的温热,形成了奇妙的反差。不知什么时候,田学军已经站在北边屋子的门口了。

“进去吧?进去么?”

他心底似乎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对他呼喊着。

最终,“窥视欲”战胜了心里的隐忧。

“这是一次难得的探求真相的机会,这个门口和窗子都拉着帘子,也许主人是为了保护什么,既然我今天来了,就要看个究竟。”

田学军用手轻轻一推,推动了北边房子的——“门!”

出乎田学军意料,这个房子虽然遮的严严实实,但门并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田学军只是稍一用力,门“吱呀”一声,就向里推开了。

田学军一步跨过了门槛子,踩在了屋里的地面上。随后,“门”又轻轻自己关上了。

这间房子外墙是后泥的,但里面显得相当破旧,应该是有些年岁了。靠东南角有一张床,这是仅仅只能睡一个人的单人床。

应该是偶尔会有人住过,上面铺着床单还有一床被子,床头还贴着老旧的人物画,在房子的正南方向上是一个木橱子,上边镶着玻璃门,这个家具也有年岁了,应该是七八十年代的款式,房子正西边有一张小桌子,还有一把退了色的木椅子,田学军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掸了掸椅子上的土就坐了下来。

这间房子很狭长,西边墙上还有一个窗子,也用窗帘子拉着,显得屋里相当的阴暗,北边有一个小的条山机,田学军凝视着北边的小条山机,他发现那条山机上竟然有一个牌位。上面写着:

“慈母倪桂珍之位”。

“哦!”这里供奉着的应该是陈祥的娘,田学军听自己母亲说过陈祥他娘姓倪,是山外人。

看来陈祥对他娘很依恋,母亲走了,还供奉在家里,这个牌位证实了老许说跟他过的话——“陈祥和他娘特别亲。”

“陈祥能供奉他娘,却没有他爸的灵位?难道是当年他爸用榔头打死了他妈,他还对此耿耿于怀么?”就在田学军思绪混乱找不到头绪的时候,他的目光又注意到了两个相框,相框在他坐的椅子后面的墙上,贴着西边窗帘的位置,每个相框里都有一张照片,他凑近了脸端详起这两张照片来。

那分别是不同年代的照片,一张黑白照片,一张是彩色照片。那张黑白的一看就年代很久了,上面依次有两排人,前边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坐在椅子上,老年男人怀抱着一个孩子,后边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两个半大孩子,那时的人都穿着大襟土布褂子,但是后排有一个女人却显得与众不同,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是那个女人个子比较高,身材也也很好,一张秀气的脸上有很精致的五官,扎着一个大辫子,那辫子从脑后垂在了胸前,她穿着带有碎花的夏天褂子,整个照片虽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很模糊了,但明显看出她是一个漂亮且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女子。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彩色的照片,这个照片和那张黑白照片一样的场景布置,但是前边坐着的换成了第一张照片老人后边的男子了,与他并排坐着的是第一张照片后排那个不起眼的女子,男子怀抱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陈祥来,照片后排田学军认得出来,有陈玉魁夫妇和刚才出去的陈玉山,上面依旧有两排人。

看到这里,田学军看明白了,这是两张全家照,彩色那张照片的中间应该是陈茂林夫妇和他的子女们,那第一张黑白照片应该就是再上一辈陈家的全家福了。除了第一张的那个女子,第二张照片陈茂林也很突出,他正襟危坐,抱着陈祥,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很奇特,似乎他想笑,虽然他咧着的嘴是笑,但是他的眼神却有说不出来的一种神态,刚才陈玉山说他爹喝酒说胡话,也许那时他就被酒精迷的,神志不太清醒了吧。

“哎呀……”

田学军正在那里看的出神,头一转,猛然发现在桌子南边还有一个隐蔽的神台,而且上面竟然很隐蔽地摆着几个——“牌位!”

这几个牌位把田学军下了一跳。

这个神台在西边那张桌子和南墙的厨子之间的夹角里。非常隐蔽,神台比桌子矮了几公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田学军走近一看,找到了他刚才问题的答案。

这角落里的神台从北向南依次排列着有三个牌位:

先姑祖陈素蛾之灵位,先姑陈玉花之灵位,先父陈玉魁之灵位。

“怎么是他们三个的灵位?!”

不用太费脑子,田学军明白了,这就是陈家那三个寻了短见的人。但为什么把他们三个供在一块?田学军又看看北面倪桂珍的灵位,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间房子为什么白天拉着窗帘,因为这间房子就是一个小的家庭式的祠堂!”

这里有所有家庭成员的照片,还有非正常死亡的人的灵位,这太奇怪了!这个房子应该是为了某个仪式设立,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出现在这个屋子里了!

田学军的眼睛看着那两张照片,特别是第二张照片陈茂林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这眼神他在哪里见过——这眼神?

忽然田学军脑海里掠过了刚才陈玉山跟他说活的神态,没错!刚才陈玉山看他就是这种眼神,他想到这里又仔细打量起这两张照片来,似乎两张照片上的人都在咧着嘴对着他,就连死去的陈玉魁,怀抱里的陈祥也都泛着陈茂林一样的诡异笑容,只不过陈茂林的脸上更明显,其他人是别的表情里边掺杂着这样的笑容,这难道是这个家庭特有的眼神?这太可怕了!田学军看着这两张对着他笑着的全家福,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屋子暗的透不过气来,田学军需要一点阳光,他先走到西边窗前拉开窗帘并把窗子略微拉开了一道逢,然后又到东边窗子做了同样的事情,屋子里进来了一些光线,外边的风也顺着对流的窗户吹了进来,屋里敞亮了许多。

田学军叹了一口气,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他视线里闪过!

“那是什么?!”

就在他刚才抬头拉窗帘的刹那间,他看到一根长长细细黑黝黝的东西。

他抬头望向闪过眼角的那个黑影。

“哦……”

“竟然是一根房梁!”

房梁正在田学军的头顶上,这根房梁有碗口粗,四五米长,田学军沿着房梁在屋里走了几步,思索着,他忽然想起来老书记过去跟他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进了陈家院子,他头皮就有些发麻,向西就看见陈玉魁还在这个屋子里面吊着,胳膊下垂着,舌头吐了出来,地下有些排泄物。”而现在田学军站立的脚旁赫然有一圈影子!应该是某种液体渍进了泥土里,田学军倒退了两步,手扶着椅子扶手,向上看那根梁,梁上就在地上那摊影子的上方,有一圈淡淡的摩擦过的痕迹,虽然已经附着了灰尘,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看的出来。

“这就是当年的案发现场,但是这个房梁至少两米五高,他怎么能够得着?”当这样的问题出现在脑海里,田学军手给出了答案:

“哦,椅子!”

他低头看了看椅子,扶着椅子的手连忙拿开了。“陈玉魁就是用这把椅子上吊的。”他找到了那个“帮凶”。

“这椅子应该还是照片上的椅子。”田学军再扭头看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椅子,比对了一下,确实是同一把椅子,只是椅子已经褪了色。当他看照片时,眼神又不自觉地碰触到了陈茂林的眼神,那笑容似笑非笑,他笑的太诡异了,跟刚才陈玉山笑的还不一样,那样的眼神,是看到了什么,还是预示着什么,田学军觉得后背脊梁沟子发冷,他赶忙躲开了那张脸。

“这个椅子就是帮凶,帮助陈玉魁结束自己生命的帮凶。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犯忌讳么?这显然是一间祠堂,或者说是一间灵堂,里边供奉着死了的人,甚至还有他们亲人的照片陪着他们,怪不得天天拉着窗帘子,也许村子里的传言是真实的。无风不起浪,再说贾奶奶和王大娘那么大年纪,她们的皱纹就是这个村子凝固的历史,这历史有可能就是一段血的教训。

为什么陈祥家七月十五送祭祀的时候没放‘拦门棍子’,是为了招鬼魂么,是要那些阴魂回到这间屋子么,为什么陈祥当天夜里就爬上了屋顶,而且李国梁媳妇说他‘呆呆的一张死人一样的脸,毫无表情空洞的双眼。’难道这大冢子山的鬼王又要借助陈家做什么事情么,否则这几天陈家都没人了,这夜猫子怎么会在这家屋顶上笑,夜猫子可是能嗅到死亡气息的鸟,这鸟半夜里在这里叫着,是不是这灵堂里的阴魂又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田学军越发觉得这照片上的人都很诡异。陈玉山应该知道什么,但他当时并没有告诉我,今天是田学军和他第一次正经的谈话,陈玉山的思维很清晰,并不是人们所谓的‘二流子’之类的,他又为什么自己在大冢子山里住了三十年?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牌位,依旧摆在那里,有些香灰在香炉周围洒落着,在一面墙上竟然挂着一盘绳子,绳子除了在农忙时做捆绑用,在这个屋子里应该还可以挂人用。

田学军不敢再碰触那把椅子了,身子甚至不敢动,这时候刚才拉开的西边墙上的帘子忽然自己动了动,那帘子从照片上轻轻地拂过,照片上的人面容竟然动了,田学军赶忙低下了头,当他再抬头时,帘子又一次拂过了照片,这一次田学军看到照片上所有的人都在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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