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夏七趁落千尘在书房批阅文书之际,以做糕点为由,逃离了书房。
门外候着她手下的几个婢女,夏七灵光一现,将与她最为亲近的清夏喊到了一旁。
夏七贴在她耳旁低声道:“小清,劳烦你帮姐姐去厨房做一碟桂花糕,半个时辰后,姐姐自会去厨房取。”
“好。”清夏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夏七就喜欢清夏这般脾性,做事不仅从不含糊,也不过问个中缘由,找她办事就是教人省心。
吩咐完清夏的差事,她便能金蝉脱壳,再寻个法子去东厢一探究竟。
夏七悄然拐去衣库,取一木案,放上一件蝶戏水仙裙,便往东厢的方向匆匆赶去。
路过花园之时,恰巧迎面碰上了襄含公主,只见她眉目间隐约藏着一丝愁绪。
夏七识趣地立在一旁,给这位多日未见的公主让道,将头低到了尘埃里。
“你……”
楚襄含抬起纤纤玉手指向夏七,却欲言又止。
她本想喊住夏七,问一些王爷的近况。
但转念一想,这贱婢每日都像只苍蝇一样在王爷面前扑棱,心思本就不纯,又怎可能甘心将王爷的事告知于她?
自己若是现在对这贱婢施以威压,指不定她回去便要向王爷告委屈之状。
索性作罢,只略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之后,扭头便走,身后的四个婢女也紧随而去。
“能不能别老跟着本公主!烦死了!”
楚襄含极不自然地摆动身体,像是想要摆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几个跟在身后的婢女却只是低着头,任她呵斥,也不作答。
夏七望着襄含公主焦躁不安的背影,甚是不解。
上官颜这个骗子,不是说王府的侧妃都不活跃么?这不就有一个例外?
……
“可恨!甚是可恨!”
楚襄含愤然坐下,玉手紧紧攥住了梨木雕花坐椅的扶手,恨不能将某个在脑中闪过的人物捏碎于掌中。
她美貌如此,身段婀娜,哪点比不上当初那个跪在地上任人摆布的蓬头垢面的贱婢!
起初她以为王爷只是一时兴起,随便招了一个奴婢在身边伺候,想必不久便厌倦了。
可这眼看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这贱婢竟还安然无恙地围在王爷身边转悠,瞧了着实令人生厌。
楚襄含失神地拂了拂身上的华服,思及自己曾经的身份地位,再瞧瞧现在自己日渐憔悴的狼狈模样。
想当初,年方二八之时,她便嫁给了天机国中最为出挑的才俊,这整个夜城最为天下女人所倾倒的南卿王——落千尘。
不曾想,四年一晃而过,洞房花烛之夜不仅未见他的半片影子,婚后更是受他百般冷落。
“把本公主娶回来,每日关在这东厢里头,当金丝雀一般圈养起来,究竟为何!为何!”
楚襄含倏地站起,环视四周,随手抓起一只价值不菲的花瓶,痛下狠劲,摔落在地。
“我好恨!好恨!”
花瓶碎裂之音以及她撕裂的叫喊声,惊扰了守在门外的几个婢女。
“公主,您还是消停消停吧……”
门外的婢女站如直松,并未有所动作,只简单地劝说了她几句,反正这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冷漠如斯,婢女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楚襄含越发暴戾,发疯似地将卧房里头珍贵的器物,全都砸了一个遍。
满地碎裂的玉器,一如她此刻的心。
几年来,她住在这冷清的东厢,如若不是自己去寻他,他便从不来看她一眼。
这些她都可以忍气吞声,毕竟能嫁给他做妾,是她这一生最为奢望的心愿。
但今时已不同以往,她每每看到夏七那张百般狐媚的脸,便抑制不住地想要亲手摧毁。
可她忘了,当初是她自己力排万难,执意要嫁进南卿王府,死活都要做落千尘的妾室。
【天机国·雪城】
四年前,楚襄含是国都雪城中最令皇室中人疼爱的九公主。
皇帝楚玄觞,对她更是万般宠溺。赐婚一事,便是她千方百计求她的皇兄求来的。
只是她当时不曾了然,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那年她过分任性出宫游玩,楚玄觞便下令将公主带回皇宫,派了几十暗卫去找她,却独独被落千尘寻到了。
出宫遇险更是恰巧被落千尘救下,她本就芳心暗许,经过这一事,她更认定落千尘就是自己的命中之人。
坐在回城的马车内,她大胆地向男子表露爱意。
“千尘哥哥,襄含往后定要嫁给你!”
彼时十六岁的楚襄含,如花似玉,神姿灵动,眼里的一汪清泉楚楚动人,令人好不怜惜。
面对皇室公主如此大胆的求爱,落千尘却淡然地笑了笑,轻微摇头。
楚襄含如花一般的笑容霎时便枯萎了,她慌乱地揪住落千尘的衣袖,不确定地问道:“千尘哥哥难道……不想和襄含永远待在一块儿么?”
落千尘忽而笑得温柔,点了点她的额头,回道:“相守的办法有很多,不止嫁人这一法子。”
楚襄含可不管,她从小要什么便有什么,即便是长大以后,要嫁给谁,也必须得顺应她的心意。
“襄含偏不!襄含就要嫁给你!”
楚襄含任性地一把抱住落千尘的手臂,自以为将此生的终生大事,交托给了这世间最为正确的人。
……
“哈哈哈哈……愚蠢!愚蠢!愚蠢至极!”
过往云烟消散之际,楚襄含顿时仰头大笑,晶亮的眸中噙着大片泪花,神情既是无奈,更是绝望。
她曾有的满腔爱意,都在这一天天的虚度中,在这一日日被他冷落中,消耗殆尽了。
楚襄含疯了一般大笑出声,脚下也变得不稳,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软榻之上,任由珠泪划过俏脸,浸湿一床锦被。
他也曾,对她关怀备至,温柔以待的。
【南卿王府·东厢】
夏七一路上刻意躲闪了许多熟悉她的下人们,不稍许久,便快步赶到了东厢。
落千尘原有三位侧妃,其中有一位侧妃,听说三年前便不幸暴毙了。
剩下的两位除了襄含公主,另一位便是右相之女——木嫣苏。
听服侍她的下人说,她为人最是和善,从不骄纵任性。而在此前,救下被马车撞伤之后的夏七,便是这位将要拜访的侧妃。
夏七莲步轻移,淡然地敲动了房门。
“何人?”
应声者洋洋盈耳,教人听了格外悦耳。
“侧妃娘娘,奴婢来给您送衣裳。”
夏七赶忙应道。
只见门内人影微动,从卧房里边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那从未谋面的侧妃便出现在了夏七眼前。
她秀眉若柳,顾盼神飞,一张白皙的俏脸透出红润之色,一身蝶恋桃色长裙衬得她恍若下凡仙子。
木嫣苏瞧了夏七手中木案的衣裳一眼,也不作应答,只转身回头往卧房里走去,懒懒道:“就放在那儿吧。”
她随意指了一个圆台木桌,神目略带闲懒,姿态优雅,抬头举止间皆透露出万般妩媚。
大抵,只有这般风姿绰约的女子,才配得上王爷吧。
夏七不禁低眉垂眸,手中的木案略变得沉重起来,心底硬是生出一抹酸意。
究竟人与人之间,是难免于暗自较量的,更何况她们的心仪之人,还是同一个人。
夏七收回本不该生出的神思,将木案轻声置于圆桌上,退在一旁。
木嫣苏忽而转头探视夏七,这下人怎如此不知礼数,还不速速离去。
纳闷之间,她莲步移近圆桌,食指与拇指捻起木案上的长裙,略微生气道:“这衣服,怕不是做给本妃的吧?”
她只需略略瞧了一眼,便知那不是她平日所穿衣物的风格。
“只是,你这眉目间,倒是教人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
木嫣苏微眯双眼,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起夏七来。
夏七心下一惊,即刻朝她屈身行礼,略带歉意道:“奴婢前段时间受侧妃娘娘所救,甚是感恩戴德,今日自作主张,想将这不起眼的衣裳送与您,还望您莫要怪罪。”
木嫣苏玉手懒懒一挥,随性卷起一缕墨黑长发,细细把玩起来,面对夏七的说辞则反应平平。
夏七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在那之后,奴婢便不幸落下失忆之症,至今未愈,还望您……”
还未等夏七说完,木嫣苏便叹息出声,语气无谓:“那姑娘还来这偏僻之处,寻本妃做什么?”
两边垂下的墨黑长发被她随意地撩拨回身后,一副从未听人言语的模样。
“奴婢想问侧妃娘娘,当日为何救下奴婢?”
“大抵是因为,你长得像王爷逝去的妹妹。”
“王爷何曾有过逝去的妹妹?”
“大抵是五六年前吧,染了风寒没能及时救治,女孩子家身体柔弱,不久便死了。”
木嫣苏说得很是轻松,仿佛人的离世无关紧要。
夏七嘴里喃喃道:“死了……”
“不要追溯这些令人难受的往事了,多向前看看吧。你瞧瞧本妃,每日懒起,多数都在闲适赏花,好不痛快的!”
话音才落,木嫣苏便自顾自地掩嘴而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惹人发笑的笑话。
“本妃多少也曾听过的,你受王爷青睐一事,在王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夏七姑娘可真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木嫣苏望向夏七的眼神里,原本慵懒的明眸参杂了些妒意,却又不好在人前发作,只得逞逞口舌之快。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尽心为主子办事罢了。”
夏七的应答不卑不亢,即便面对王爷的侧妃,她也丝毫没有自乱阵脚。
木嫣苏莲步移向架子床,柳条似的身子倚在软榻一侧。
“看来,本妃那日救下你,倒也是救对了人,也不枉费本妃起初的一点苦心,这才为王爷添了一位得力能人……”
话音刚落,她便自嘲地笑了一声。
朝夏七挥了挥袖子,懒懒道:“好了,本妃乏了,你的衣裳暂且收下了,退下吧。”
“既如此,奴婢告退。”
夏七低头旋身退出卧房,将门小心地合上。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原来王爷已逝的妹妹也曾是这般的样貌么?
那前段时间曾住在北厢的疯子,究竟是将我错认成了何人?
即便疑点重重,夏七也坚信木嫣苏没理由要欺骗自己,哄骗一个下人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她的一言一行都透露出无谓,如若自己身上真的藏有诸多秘密,她怎可能不过问?摆明了对自己毫无探究的兴趣。
不像北厢的那个疯子,只会抓着她不放,喊别人的名字,将罪名扣在她的头上。
……
木嫣苏在转身离去之后打开了门,透过狭小的门缝仔细地盯着夏七的娇小身影。
无谓地冷哼了一声,唇边划过一抹讥讽。
不好好地安分守己,将灵魂放出来做什么?
这世间最磨人的,只怕不是你这般探求的欲望吧。
你的罪孽,只怕无人能替你赎。
……
夏七从东厢出来之后,便加快了脚步赶往厨房。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清夏在厨房门口迎接夏七,慌张地挽住她纤细的手臂。
“桂花糕可做好了?”夏七问道。
清夏弯了弯唇,转头将一碟桂花糕呈在夏七眼前。
“赶紧去吧!我的好姐姐!”
清夏快手将糕点放回食盒,二话不说便拎起来递给了夏七。
“多谢!”夏七接过食盒,旋身拔腿便跑。
清夏自然是不明白夏七瞒着王爷去做了什么要紧事的,只是她若有需要,尽管帮她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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