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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中文网 > 嫁给气运权臣 > 第55章 慕往
 
倾盆大雨浇落了下来, 两人却都站着没动。

冰凉的雨丝顺着面颊流进脖子里,沈蕴如打了一个冷颤, “若我不婚呢?“后面没说却应该接上的话是”你要纠缠到底吗?!”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满是冰凉和厌恶的语气。

她原本的前提是他成婚,现在他把这个前提给否掉了,所以,他的意思是,要让她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是吗?他果然,一点机会都不愿给她吗?

沈蕴如感觉心头也像被雨浇了一下,凉透了。

“我……”沈蕴如语塞,这时有个小厮撑着伞匆忙追出花园,乍然看见了站在假山石旁边的谢幼卿和站在他对面的沈蕴如, 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他赶紧把手中的伞擎到谢幼卿的头上, 把腋下掖着一把伞递给了沈蕴如。

“谢公子,老爷说雨势太大, 公子又是骑马来的, 公子回来再坐坐, 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沈姑娘也来了, 一同到淮安堂坐坐吧。”

两人的衣衫上都落了一道道雨水浇打的痕迹。谢幼卿终于移开目光,转身往回走,小厮给谢幼卿擎着伞在前,沈蕴如自己撑着伞在后, 慢慢走过园子里青石方砖铺就的甬路,到了淮安堂。

王文龢还坐在淮安堂里,堂上门窗全开了,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门外的雨势,颇有几分闲坐听雨的况味。他方才一直站在门口目送幼卿离去的身影, 只是当幼卿转过月亮门边的假山石后,便看不见了。

不过,年纪大的人,便越是磨出心细如发的功夫,他让小厮去送伞后,很快便瞧见了幼卿从假山石后转出来,原来他一直逗留在月亮门边并未离去,而那个让他在此逗留多时的人,是沈家的四姑娘。以他对幼卿的了解,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王文龢眯了眯眼,眼中划过几分兴味。

等他们两个上了台阶,王文龢的视线在他们两个的面上逡巡了一下,只觉得气氛不太对,幼卿神色好像更冷了些,而沈家四姑娘,一副失落委屈的样子。

幼卿容颜俊美非凡,才华盖世无双,爱慕他的京中女子不知其数,沈姑娘估计也不能例外。但是幼卿这孩子,天子骄子,自傲无比,世间就没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女人更如同被他隔绝于世了一般,在感情方面可以说是至纯,至纯便意味着从未被染指过和改动过,是一张白纸,也许你很难入得了他的眼,但一旦你入了他的眼,这辈子你就是他的唯一了。

对比“至纯”,这个“入眼”是至难的,可以说难如登天,千百般尝试也许都无用。但也讲究契机,有了契机,也许一个笑容就如同阳光洒入眼中,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

沈家姑娘可贵就可贵在这个锲而不舍之上,倘若能捷足先登,便是幸运之极。

但话又说回来,幼卿总是这么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性子,只有人去捧着他趋就他,他压根就不会低头去哄人,难怪人家姑娘受委屈了。

王文龢跟夫人成婚前便已相知相爱,成婚后感情甚笃,至今未纳一妾,王夫人十年前过世,王文龢未尝一日不思念夫人,家中一应物品皆未改动,每日饭桌前碗筷总会多摆一双,仿佛夫人尤在。

数十年的夫妻相处,让他明白,男女感情,越是用聪明才智去计较,则越容易被耽误。一切皆发于心,要遵从心中的感觉,得顺着心来,若一味地克制,只会把这份感情推得更远。

男女之情,可以脆如琉璃,也可以坚比金石,始于心动,终于猜忌。维持下去的是彼此同等的付出与投入,能切实的感受到彼此的爱意,如此感情才能日渐深厚,恩爱两不疑。若一方受制于脾性,身份、尊严,无动于衷,那么感情就会止步不前,所以冰冷孤傲在感情中是行不通的。

如今看他们两个小年轻,是有一些微妙情况,但若非细心决不能发现,尤其是幼卿,还是冷如寒冰,至少沈姑娘还有情绪流露。王文龢是过来人,看得通透,但幼卿未必懂,若能提点一下,助推一把,促成这对年轻的小孩儿,倒是美事一桩。

沈蕴如一进了淮安堂,那失落委屈的神色便如同风卷云烟,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面上露出甜美和欢快的笑意,望着王文龢道:“老先生,蕴如来看您来了,近来身体可好?”

“还算健朗。四姑娘,坐。”王文龢也笑呵呵的招呼她坐下,这也是他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原因,在她身上一点都感觉不到人生的苦味,总是朝气蓬勃,阳光灿烂,见到她便能让人感受到少年时光的美好。

四姑娘正当花样年华,每回见都有些不同,如今两个月未见,比先时竟又出落得更好看了些。

王文龢早命小厮去把煮茶的小火炉和水壶搬来,并一小盒陈年普洱,用的茶具是紫砂题诗茶壶,和斗彩小盖碗,便在这淮安堂煮茶叙话,听着外头淅沥的雨声,倒也颇有雅致。

沈蕴如刚在凳子上坐下,便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副灰褐色的暖手套,上头用苏绣绣了松鹤延年的图案,十分精致秀雅,“这是苏州湖羊羊绒手套,轻便又保暖,想着老先生爱写字,冬天了戴在手上,手指便不冷了。”

王文龢接过来伸指抚了抚,毛料细腻软绵,手感十分舒适,欢喜道:“四姑娘有心了,家乡的风物拿在手中,总让人觉得贴切。”

沈蕴如甜笑,“老先生喜欢就是最好的。”

王文龢颇玩味地道:“老夫听楚楚说,四姑娘去了苏州探亲?”

沈蕴如朝谢幼卿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呢。所幸外祖母已经大好了,这一趟领略了沿途风光和江南胜景,一想起便觉美好。”

王文龢又问道: “你跟幼卿同路?”

沈蕴如毫不讳言,“是呢,这一路上天天能见到谢哥哥真让人觉得开心,但谢哥哥总不理我,回京的时候还把狗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他明知道我是畏狗的。”好不容易有当面控诉某个人的机会,沈蕴如才不想错过。

王文龢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子,望着谢幼卿道:“幼卿,人家只是个小姑娘,同行也是缘分,老夫三个女儿,从小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家最是娇贵,切莫惊吓到了。”

谢幼卿冷冷地瞥了沈蕴如一眼,扯了扯唇角,“狗是学生在江南的街上捡来的,挺小的一只,没想到沈姑娘是‘狗不伤人人自危’。”

老先生说的话真动听,要是谢幼卿不开口就好了,都让他败完了,沈蕴如笑了笑道:“那么谢哥哥,倘若你的狗会说话,是不是比人还金贵了……”

谢幼卿道:“正是因为狗不会说话,才能守得一片清净太平。”

好一个护狗心切,反正在他眼中,她就是连狗都不如,还在暗讽她搬弄是非,扰乱他的清净太平,沈蕴如不想说话了,委屈巴巴地看着王文龢。

王文龢听得也是暗暗捉急,幼卿这孩子,连低点声气都不愿,看把人家姑娘委屈成什么样了,他都提醒了姑娘是要用来疼的,这样如何让姑娘对这份感情有信心。

他轻轻咳了一下,“幼卿,《论语》乡党篇: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圣人非不爱马,是人更贵之。圣人一贯主张‘仁人爱物’,老夫知你自幼爱狗,但须得先去爱人。《中庸》有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老夫认为,会爱人,懂爱人,才能通达天下之道。”

谢幼卿漆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淡声道:“老师说的是。”

沈蕴如觉得,老先生真是公正之士,一点也不偏颇爱徒,三言两语就给她主持了公道,听得她又舒适了。

沈蕴如自然趁热打铁,把狗这个威胁给去除了,“那么谢哥哥,以后我如果碰巧和你见面的话,你的狗可不可以……退避三舍?”

谢幼卿微微挑了一下眉,“只是碰巧?那么你别碰巧在我遛狗的时候出现便可以。”

沈蕴如听得心里发梗,不抓她话里的漏洞就不行,听起来是可以的意思,但分明是没的商量,看来她在谢幼卿身上永远都是吃瘪的份。

沈蕴如趁老先生低头喝茶的功夫,轻轻瞪了他一眼。

沈蕴如气噎的同时又想起他那个现在还让她心里发冷的问题,若我不婚呢?真好呀,她才不答,去评论他的婚姻本就挺让人窒息的,转个弯抹个角让老先生来答好了,他总不能生老先生的气吧。

沈蕴如目光闪了闪,说道:“老先生,上回我跟你借的那本《省心录》,是著名隐士林逋所作,林逋结庐杭州孤山,植一株梅,以梅为妻,养一只鹤,以鹤为子,终身不婚不仕,纵情山水间,如此超凡脱俗,清高孤洁,千古少有,所以为世人所叹赏。老先生觉得,若是一个男子既出仕,也有功名之心,也出身名家,那么他若也想效仿林逋终身不婚,真的可以做到吗?”

王文龢闻言,喝茶的动作便顿了一下,双目灼灼地看向她,“四姑娘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沈蕴如笑了笑道:“梅妻鹤子,在隐士中,也是独树一帜了,既然是世所稀有,自然不乏青年仕子有效仿之心,只是他们真的可以如林逋一般终身不婚吗?”

沈蕴如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看谢幼卿,只专注地看着老先生,但她却分明能感到谢幼卿的目光射了过来,带了几分逼人的压迫之感。

王文龢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会道:“四姑娘,你都说了,如此高洁之士,世所罕有,所以令人叹赏,落到芸芸众生的俗世之中,并不可取。功名利禄,封妻荫子,到底是大多数入仕之人的追求,国事也得倚仗他们去报效。老夫虚活了六十几岁,不仕之高才见过不少,终身不婚的却从未见过。人世间,真正叫人心底焕活的,是情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和靖先生,只是没有遇到一生所爱罢了,若遇上了,怎会舍她不娶而去妻一株梅。山水、诗词只是点缀,两心相知,白头偕老,终究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你若问老夫,此生有何乐事,老夫会告诉你,都是和夫人在一起情爱和时光啊。”王文龢似乎想到了王夫人,说完幽幽叹息了一声。

老先生说得动情,沈蕴如听得也颇为动容,情爱,真是令人向往啊,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不知道世上会不会有一人爱她如生命,如果有,那真是太幸运了,不枉了此生来这世上走一遭,如果没有,平和安静地过下去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到底,还是慕往不已。

老先生已经替她很好地答了,她相信谢幼卿也能看出她的意图。士大夫之族终身不婚的,几十年不遇,谢幼卿若遇到了他这辈子心爱的姑娘,肯定恨不得赶紧娶过来。所以这个不婚,大概只是一个戏言罢了,不用较真的。

沈蕴如感觉自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很真诚地道:“多谢先生赐教,蕴如明白了。”

窗外雨声潺潺,煮茶的茶水声在小火炉上咕噜咕噜地响,茶香氤氲满室。

老先生和谢幼卿谈起金石碑拓,谈灵丘的魏碑书法如何得娟秀飘洒,汉中的摩崖石刻如何古拙典雅、辽金的碑碣如何珍贵稀有等等,沈蕴如对金石碑帖没什么了解,所以都是听他们讲,只是听着听着,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溜到谢幼卿的身上去了。

他的侧颜特别清艳冷绝,如刀剑凌风一般的眉,狭长上扬的凤眼,高挺俏直的鼻子,硬朗流畅的下巴……沈蕴如一开始还很知趣地马上移开视线,但一想到他这么久不理她,她便心生了一丝报复之心,她要看个够,而且要明目张胆的看,肆无忌惮的看,何况,他确实生得很好看啊。

约莫看了有一刻钟左右,谢幼卿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沈姑娘,你的眼睛不累吗?”

在老先生面前可真是客气多了,不妨直接叫她沈蕴如吧,沈蕴如甜笑,“我的眼睛在如沐春风,甘之如饴。”

如此坐了一个时辰,雨势却还未有止住的意思,王文龢看了看天时道:“今晚你们都在老夫这儿用饭吧。”

王文龢乐得装瞎子,年轻的孩子们真有意思,你来我挡,纠缠不休,心口上已经长了喜欢的芽儿。少年情怀总是诗,幼卿这样的冷性子,就该配个沈姑娘这样的。

老先生留饭,沈蕴如自然欣然往之,谢幼卿依然是冷冷的。

不多时,饭菜便端上桌了,有香喷喷的清炖鸭子,雪白鲜嫩的白汁鱼羹,鲜甜清爽的核桃仁炒丝瓜,清香碧绿的炒枸杞头,酸甜爽口的芝麻酱伴小水萝卜和香馥馥的高粱碧粳米饭。

虽然是略显清淡的家常菜,但火候足,食材鲜,厨师的厨艺独到,吃起来特别有滋味,沈蕴如觉得,竟比家里的吃起来还要美味许多,要是以后能常来老先生这儿蹭饭吃便好了,当然,有谢幼卿在会更好。

用完饭,雨势总算小了些,谢幼卿告辞回去,沈蕴如也跟着向老先生告辞。

王文龢目光温和,“幼卿,雨天路滑,老夫腿脚不便,你送送沈姑娘。”

谢幼卿漆眸划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应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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